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1 2 3 4 5 6 7 8

文 | 紅耳兔小姐姐

文首插畫:哈魯

1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像是一項神聖的使命。

比如現在,我看着安琪發呆。她扎着好看的馬尾辮,穿着純白棉布襯衣,坐在四十五度的右前方,和班長趙大明講悄悄話。

安琪乖巧的笑容,像是一部巨幕電影,在我眼前晃啊晃。我有些癡了。

這時姚寶珠從位置上站起來,問趙大明借筆記,身影剛好把安琪擋個嚴實。

我抱起桌底下的籃球,走到講臺邊,擺出一個瀟灑的運球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但操蛋的是,不知道誰在下面丟了一個礦泉水瓶。我在衆目睽睽下趴在了講臺上,跟我一起出糗的還有我的籃球,它不偏不倚地飛到了安琪的頭上。

安琪當即失聲痛哭,趙大明手忙腳亂地抽紙巾送上安慰。

四周的男生女生都圍了上去,場面有點失控。

我跳來跳去,奈何個子不夠高,只能在外圍打轉。安琪抽咽的聲音像一支利箭插在我胸口。

終於瞅見了一個空隙,我一頭猛扎進去,立即被一個壯實的胳膊擋了回來。我知道那胳膊的主人正是趙大明。

他用眼神暗示我,趕緊識趣地有多遠滾多遠。

於是我滾了。

2

我站在操場的最西頭,那裏雜草叢生,有兩隻狗躲在角落秀恩愛。

我踢飛一個石子兒,嚇跑了他們。但是我同時聽到了一聲輕蔑的笑聲。

“你喜歡誰不行,偏喜歡安琪這種綠茶。”

我回頭,又是姚寶珠,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英語書走過來。

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我的鄰居。我們兩家父母的關係比我們倆都要好。

“你爲什麼跟着我?”我警覺地看着她。

“這裏有豎你家門牌號嗎?”姚寶珠白了我一眼。

我無言以對,決定繼續滾。此刻我只想找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姚寶珠似乎並沒有這方面的眼力見兒,她繼續跟着我。我回瞪她一眼。她哆哆嗦嗦地說,那裏有兩隻狗在跟着我。

我回頭,是剛剛那兩隻沒皮沒臉的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姚寶珠拽着我的校服,慢慢挪到我的身後。出於人道主義,我又飛了幾塊石頭過去,那兩隻欺軟怕硬的狗這才嗚嗚地跑遠了。

姚寶珠小心翼翼從我身後鑽出來,猛地拍一下我的肩膀,差點把我廢成楊過。

“要不我陪你打會兒籃球?聊表謝意。”姚寶珠伸手搶奪我手裏的籃球。

我不留痕跡地躲開了。

比我還高的姚寶珠,是校籃球隊的,長手長腿,臉圓膚黑,留一頭颯爽短髮,站在身邊,壓迫感從頭頂傾瀉而下。

我恨自己沒有像趙大明那樣的大長腿,要不然也不會在這裏被一個女生在氣勢上碾壓。

我抱着籃球頭也不回地走了。頭頂上血色夕陽,腳底下蕭瑟雜草,襯得我像一個末日的英雄。

是的,感情上窮途末路的我,只能做自己的英雄。

我決定殺出一條血路。

3

這條血路就是高考。

班長趙大明在剩下的兩年時間都撲在安琪身上,成績跟他的個子一樣,停滯在原點。

而我一路高歌猛進,殺入了年級前十,和成績一起崛起的,還有我的身高。高三下學期,我走在路上,可以俯視姚寶珠了。

當然,我沒有興趣關注姚寶珠的身高,我的天使安琪表示她願意看我打籃球了。

我在烈日灼灼的初夏,跟一羣揮汗如雨的雄性動物廝殺。長傳,運球,投籃,三分球,我如同櫻木花道附體,在愛情的魔力下,脫胎換骨。

我幾乎要聽見安琪在場外爲我尖叫。

可下一秒我聽見我的腿骨在尖叫。這一點都不奇怪,人一旦專注耍帥,那麼離悲劇就不遠了。

鑽心的痛楚差點讓我當場飆淚,我抱着腳咬着嘴脣,才勉強沒有叫出聲。

安琪捂着嘴巴,在旁邊悲憫地看着我。爲了安慰我的小天使,我擠出了一個齜牙咧嘴的微笑。頭頂上卻落下一個巴掌。

“趕緊去校醫院啊,你還覺得自己不夠丟人是吧?”

又是姚寶珠,她的聲音簡直令人窒息。因爲她的提醒,大家這才手忙腳亂地架着我朝校醫院奔。

我回頭,安琪沒有跟過來,只有姚寶珠抱着我的外套,一臉嫌棄地看着我。

4

從那以後,我再沒機會耍帥,相反成了行動艱難的殘障人士。每天腳上包着厚厚的石膏,杵着柺杖,沿着牆角踟躕。

安琪在高考前夕,暖心地在我的石膏腿上寫了“加油”兩個字。

這兩個字威力無窮,直接把我送上了年級第一的寶座,雖然我高考結束後,依舊一瘸一拐。

姚寶珠送來幾副跌打損傷的膏藥後,在我家坐了一下午,還大聲取笑我走路像一個蛤蟆。

要不是看在膏藥的面子上,我幾乎要發火了。姚寶珠臨走的時候,悄悄告訴我她報了跟我同一個城市的大學。

我壓根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安琪發給我的短信。她說晚上七點在電影院門口等我。

我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行動不便的瘸子,多巴胺激發了我的潛能,我扔掉柺杖走得理直氣壯,像是踩在刀尖上奔赴偉大愛情的美人魚。

額……實話說,這個比喻有點奇怪。

電影是安琪選的,我不是很喜歡,加上腳底的疼痛被忠實的神經不停歇地傳遞到我的大腦,令我坐立難安,冷汗直流。

安琪問我怎麼了,我說這裏好熱。

安琪溫柔地拿出一塊香噴噴的紙巾幫我擦汗,亮晶晶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我頓時忘了今夕是何年。

電影散場,安琪主動用她瘦瘦的胳膊挽住了我。街上的行人投來豔羨的目光。

我昂首挺胸踢着正步堅持把安琪送回家,然後才一屁股坐在街邊的便利店,借了他們電話通知老媽來接我。

電話半天沒人接,總算通了,卻傳來姚寶珠的聲音,她說正好往我家送新曬好的小魚乾,才聽見客廳的電話。而我親媽此時正跟鄰居聊得手舞足蹈,全然忘了她還有一個兒子。

姚寶珠騎着她那輛破自行車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二話不說扶我上後座。

我一路疼得縮着脖子勾着腰,像個小蝦米。當然我縮着脖子還有另一個原因——一個一米八的大高個坐在一輛隨時要一命嗚呼的自行車上,前頭是一個姑娘甩着兩條大長腿狂蹬。

這光景簡直能讓人原地去世。

到了醫院,醫生先劈頭蓋臉罵我一頓,然後宣佈我從此不能再打籃球了。

我在醫生換藥的時候,一直哀嚎,哀嚎自己纔剛剛擁有了愛情,就要成爲一個身嬌肉貴的廢人。

姚寶珠使勁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嚎什麼嚎,像個娘們兒。”

我立馬剎住了聲音。姚寶珠總能精準地按住我的命門。

5

一個月後,大紅通知書送到了我家門口。我爸媽興奮得到處撒糖,像不要錢似的。

可我高興不起來,因爲安琪沒有被她的第一志願錄取,調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抱着電話躲在樓上,安慰她整整一天,直到欠費停機。

姚寶珠她媽此刻也是喜氣洋洋,拉着我媽感慨萬千。然後我還隱約聽到兩個中年婦女正在討論兩家成爲親家可能性。

姚寶珠平時一副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樣子,此刻全部拋到九霄雲外,一副小女兒狀撒嬌地扭捏來扭捏去,就是不出面阻止。

我趕緊下樓打斷我媽,讓她去電信局交話費。老太太許是心情大好,沒再抱怨家裏話費像是遭賊了,而是樂呵呵地趕緊扭身出去。

姚寶珠她媽也跟着去了,只剩下我和姚寶珠你看我我看你。

我是無所謂,反正這麼多年,她熟悉得跟我穿了三年的校服一樣。但詭異的是,姚寶珠竟然臉紅了,這可稀罕了。

我故意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繼續瞪着她。我倒要看看,姚寶珠會不會真的害羞。

她一臉驚恐地看着我。我往前,她退後。最後她一扭頭跑了出去。我在後頭笑得快抽了。

姚寶珠也有被我戲弄的一天,真是解氣。

姚寶珠從那以後,好久都不來找我。我也樂得清靜,每天跟安琪煲電話粥。要不是現在腿腳不方便,我都想立刻搞一輛二手摩托車,載着她昭告天下。

6

九月初,姚寶珠家院子裏桂花開了。她媽趕在我出門前,讓姚寶珠送來了一籃子親手做的桂花糕。

一個多月未見的姚寶珠,突然穿起了一件白色連衣裙,束起了馬尾,許是高考後再沒有出去打籃球,皮膚也白皙了很多。

她提着籃子朝我笑嘻嘻地走過來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問她怎麼突然變了畫風,怪嚇人的,還是以前那種清爽的短髮好看。

那你還不是喜歡安琪那樣的長髮姑娘。姚寶珠揶揄我。

我被她噎得一句話講不出來,隱約覺得這句話有些問題,但又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接過桂花糕就把她推出了門外。

我急着打電話跟安琪約好碰面的時間,去火車站送她。

可是電話裏安琪支支吾吾地說,不用了,我爸非要送我,如果你貿然出現會不太好。

我心裏雖然有一百個不情願,但嘴上仍爽快地答應了。掛了電話,我翻了翻列車時刻表,發現今天去安琪讀書的城市,只有一班車,是下午5點鐘。

我決定獨自躲在車站的角落,遠遠地目送她。

下午四點,我蹲守在候車室的一根大柱子後面,這個視野剛好對着大門。

我一想到事後安琪會感動得哭得稀里嘩啦,心裏就很激動,彷彿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四點半,姚安琪出現了,她兩手空空,腳步輕盈,不時朝着身後扛着大包小包的男人笑。這個男人不是她爸,而是趙大明。

我瞬間腦袋嗡嗡作響,很想衝出去,朝我的情敵揮上一記拳頭,但最後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繼續狼狽地藏在角落,像一隻受傷的小野獸。

不遠處,火車悠長的鳴笛像是奏響我愛情敗北的哀歌。

一個星期後,安琪總算給我打來了電話,全程興奮地嘰嘰喳喳,讓我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末了,掛電話前我問她,最後送你去學校的真是你爸?

安琪說,當然啊。

我幾乎想摔掉電話,但安琪溫柔地跟我說晚安的時候,我又瞬間原諒了她。

在愛情面前,尊嚴算個屁。

7

大學生活,度過最初的忙亂之後,漸漸走入正軌。我除了定期跟安琪打電話外,就是上課泡圖書館。我看似過得自律,實際內心荒蕪,片草不生。

十一過後不久,姚寶珠來我們學校送棉被。她媽寄了兩牀,她非要分我一牀,說多了沒地方放。

那天,當滿臉汗水的姚寶珠抱着碩大的蛇皮袋,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髮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第一次有些心疼這姑娘。

我開玩笑說,長髮不適合就不要留了,還有啊,趕緊找個男朋友,需要介紹的話,我宿舍的幾個兄弟都還可以。

姚寶珠聽後並沒有感激我,相反把蛇皮袋狠狠扔在我腳下,扭頭就走,留下一句話:“你就是一個傻瓜。”

事實證明,我就是一個傻瓜。聖誕節後不久,我無意翻到高中同學分享的照片,那是趙大明跟安琪手牽手過聖誕的場景。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仍不死心。

我立馬打電話質問安琪。安琪一改往日的溫柔,大罵我無恥,竟然派人跟蹤她,還說有你這樣的男朋友太可怕了,分手,立刻分手!

我冷笑說,好。

那頭電話哐當掛了。

我的愛情,在這世上只存活了六個月,還差十天。

8

晚上,我坐在學校的人工湖邊,四周圍着一堆啤酒罐子。

姚寶珠打電話過來,我掛了。她繼續打,我繼續掛。僵持幾分鐘,我忍無可忍朝她吼:“你有病是吧,我都掛了你還打過來。”

“你纔有病,你都病入膏肓了。”姚寶珠也在那邊吼。

我果斷掛斷電話,並關了機。面對漆黑的湖面,我竟升騰起一了百了的衝動。當然,我還沒有瘋到那種程度,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好恨啊。

也不知道一個人在湖邊激烈鬥爭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沒有回頭,聲音那麼熟悉,一聽就知道是姚寶珠。她緩緩地坐在我的身邊。我擡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又換回了以前清爽的短髮,一股熟悉的親切感撲面而來。

姚寶珠許久沒有講話,只是輕輕唸了一首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裏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永遠嚮往着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將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爲親切的懷念。

姚寶珠的聲音平和有力。我像是突然找到了心靈庇護的港灣,剛剛還難以抑制的憤怒漸漸偃旗息鼓,剩下淡淡的憂傷湧上心頭。

皎潔的明月下,眼前的姚寶珠像是罩上了一層薄紗,變得很聖潔。微風吹動了她耳邊的髮梢。她輕輕用手挽了挽。

這讓我想起高中的時候,她經常很早就一個人喫完飯跑回教室上自習。當穿堂風掃過教室的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時不時用手挽一下耳邊的頭髮。

但那時的我,只道眼前是平常

突然我心念一動,問姚寶珠,那麼你有欺騙過我嗎?

姚寶珠噗嗤一笑,歪頭看着我說,你總算問到重點了。

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報校籃球隊,是因爲喜歡嗎?當然不是,是因爲你喜歡籃球。

你以爲我爲什麼要留長髮,是因爲喜歡嗎?當然不是,因爲你喜歡。

高中畢業後,我爲什麼不打籃球了,是因爲不喜歡嗎?當然不是,是因爲你不能打了。

高中那會兒,我爲什麼要每天那麼勤奮地讀書?是因爲要考第一名嗎?當然不是,是因爲我怕你跑得太快,追不上你。

不得不承認,有些情話說出來,雖不是海誓山盟天崩地裂,但足夠瞬間把一個人的內心撞擊得像海草一樣柔軟。

那麼,那次在操場上你說怕狗,也是假的囉。我說。

對啊。姚寶珠回答得坦坦蕩蕩。我卻淚目了。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姚寶珠來我家喫飯,是我不小心撞破了我媽最心愛的陶瓷花瓶。姚寶珠卻站出來,主動承認了錯誤。

那晚姚寶珠被她媽罰站到半夜。我躲在窗戶後面,也看到了半夜。

第二天,姚寶珠端着她媽新買的花瓶走進我家裏,朝我笑得很燦爛。

對,就是現在這個笑容,其實很多年都沒有變。只是我自己忘記了。我忘記的事情還有很多,但還好,我還有機會,一點一點地去記起。

記起姚寶珠她喜歡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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