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闲居札记二则

一、包浆与包装

  去年以来,疫情未绝,风声鹤唳。由于不便远行,就把自己关在故乡的那所老房子里,偶尔下楼与朋友小聚饮酒,大多时光耗在电脑上写字。累了,就临窗而坐,在阳光沐浴中盘玩手串。既养眼睛,也养思想。

  我常常在串珠悦耳的摩擦和撞击声中,慢慢闭合眼睛。那种木质特有的柔韧温婉持续送入耳畔,落进心底。像静寂的古老森林中,一股溪流从石罅汩汩涌出,叮咚而落,声音持续连绵,纯净悠扬。

  严格说,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文玩爱好者。那几条手串尽管价格不菲,却从未给我带来某种情趣,当然,更没有提升我的鉴赏和审美水平。所以,于我而言,它们更多地是作为我思考抑或小憩的辅助工具。更准确说,它们只是我瞑目谭思的一道布景,一个道具而已。这与我的性格有关,我对于具有实体性的纯粹物质一向并不看重。倘若一件物品能够用它的实体形态,寄予某种精神属性或者情感因素,那么,我才会喜欢。而且,我喜欢的仍然不是它们的具象性,更多的是它们的譬喻性和象征性。

  譬如,手串便是如此。搞文玩的对包浆这个术语并不陌生,尤其玉石、木质类文玩都很讲究包浆。甚至,包浆程度标注一件文玩质量和价值,为行家津津乐道。确实,包浆颇美,色调沉稳润泽,层次感很强,透露出木质的柔韧和高贵。尤其是经过包浆的老料紫檀,纹络清晰,星光璀璨,给人带来一种心灵的震撼和沧桑的厚重。

  其实,通俗说,浆,不过是一种物化的时间沉淀形态。是文玩经过长时间的抚摩把玩,表面形成的一层玻璃质感的光泽而已。我之所以也喜欢包浆,不是因为它的美丽抑或价值,而是在于凝聚在其中的时间。

  包浆是长期存放与把玩的结果,是时间的结晶。那层美丽梦幻的色泽,闪耀的是时间的光辉。在这个世界,时间是最终的上帝。所以,看清世界本源的哲学家无不推崇时间,至于科学家也殚精竭虑地探究时间的秘密,霍金就写了《时间简史》,来为时间树碑立传。所以,可以说,时间创造了一切,也改变着一切。

  时间没有替代者。包浆属于时间,那么,包装是什么呢?时下,就有许多伪造的包浆,有时,甚至华丽的外表让真正的包浆也自叹不如。然而,时间可以作证,它们是赝品。因为它们少了时间沧桑的脚印和反复抚摩把玩的经历,所以那层瑰丽的外表总是露出肤浅和浮躁的底色。

  人亦如此。有修为的,大多沉稳内敛,可谓“厚德载物”,这也是时间的积淀,精神的结晶。至于伪善者,从来不乏其人。从危害程度来说,伪善者往往比恶者更为可恶。这在于他们盗用善和道德的名义来掩盖恶的行径,在道貌岸然的背后,总是飘忽着一个丑陋的身影。尽管本质是假的,但外表往往更为逼真,混淆耳目。当然,也更为阽危。所以,善的敌人不仅仅是恶,更有伪善。

  从时间意义上说,包浆是真善美的体现,而伪造的包装,不过是假丑恶的代言抑或掩饰。当然,在时间面前,他们总会被拆穿的。问题是,出于既得利益,包装永远不会绝迹。

  二、“时代的胎记”

  闲居在家,就餐前,我一定要打开电视。我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大都在就餐的时段。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个很好的生活习惯嘛。其实不然。我的这个习惯应该是从一个不良癖好衍生而发展变化来的。这个“不良”似乎应该加引号,从纯粹生活习惯的角度来说,这个习惯确实“不良”。如果从学习求知的角度来说,这似乎又应该是一个“优良”的习惯。

  我上小学第二年,适逢那个“十年”开始,渴望读书却又无书可读的我,为了满足对文字的痴迷,只能去城市的街道上捡拾各种彩色传单犒劳自己。另一条途径就是姐姐恰好读初中,她有她的借书渠道,这让我的文字来源不再那么枯竭。

  借书是要按时归还的,于是,姐姐常常抓紧一切时间读书。我是跟姐姐借光读书的,自然要听从她的安排。她常说:“快看,明天换书了!”所以,我也有了紧迫感,便废寝忘食起来,这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最终,为了吃饭读书两不误,我和姐姐就把饭桌当成了阅览桌。只要祖母或者母亲一吆喝吃饭,我和姐姐就把书本放在桌上,一边朝嘴里扒拉饭,一边低头看书。开始母亲还不太介意,后来见我们习以为常,又开始反对,但我们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使吃饭时不能看书,也要找本书或者有字迹的东西放在饭桌上,哪怕是一张药品的说明书也好,否则便茶饭不香,仿佛丢了魂似的。

  那时,姐姐读什么,我就读什么,包括一些大部头的长篇小说。诸如中国的《青春之歌》、前苏联的《剑与火》等等,还有一些掉了书皮的旧书、残书,也不管是什么名字,缺了几章,只要有字即可。至于理解上,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稀里糊涂,倒也悟出大概意思。而且,这种如饥似渴的读书方式,也让我养成了一种快速阅读的习惯,一本二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一般大半天就能读完。

  后来姐姐下乡了,我也读了初中,有了自己读书的来源,就还是边吃饭边看书。母亲也奈何不得,只能在饭桌上跟父亲嘟哝几句。父亲也不言语,只是笑呵呵咧咧嘴,似乎是一种默许。

  后来发现,这确实是个不良习惯,因为我常常“一心二用”。譬如,在与人交谈时,我常常溜号,一边倾听对方说话,一边神游,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有时,只是短暂地走神,尚不影响与对方交流。有时神思邈远,完全沉浸在另一个语境之中,直到被对方发现我的眼神游移不定,答非所问,才以某种尴尬的方式结束。所以,对我来说,除了创作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了。

  当然,现在已然没了那种紧迫感。但是,还是要在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同时,思考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抑或更为有趣的事。这已然成为我的思维习惯,也让我觉得“一心”还是可以“二用”的,虽然,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科学论证。

  现在,我用看电视的方式,取代读书的方式,只是一种习惯的衍变吧。其实,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时代的烙印。时代总是会在人们思想意识、行为特征上留下痕迹,尽管走出了那个时代,时间已经让我们成为了另一个“自我”,然而,有些东西人生无法删除。这些遗留在人们身上的东西,我们姑且称之为“时代的胎记”吧。

  人,也是时代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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