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班，公交車行至一站點，隔着前窗玻璃看見一老人朝車慢慢挪過來，腿腳似有些不便，上車頗有點費力。多年服務老人的義工本能，讓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想去幫扶一下，還沒等我站起身來，聽見剛跨上車門口的老人對司機說“別開”，語氣頗爲不善。我猶豫了一下。車門擦着老人的後背關上了，車子啓動了，老人很生氣，“讓你別開，你沒聽見啊”。前面紅燈，司機把車停下了，讓老人趕緊上來，坐好。老人堅決不上，“讓你別開，你沒聽見啊，你等兩秒鐘都等不得……你道歉，你不道歉，我就不上來”。確實司機也是有錯在先，但老人的態度及不善的語氣讓我悄悄收回了伸出的手。
老人堅決不上來，到下一站，有乘客要上車，他紋絲不動堵在門口，更是叫囂“我就不上來，你要麼報警”。聽見車後座有乘客接電話，“……在公交車上呢，今天要回不去了，遇到個邋遢人堵着車門，司機開不了車，我得留在這喫夜飯了……”。車子前頭在拉鋸，車子後頭的電話也打了好久，且聲音充沛，完全不避人。“這種人要放在毛**時代，早被人打死了，現在是法治什麼，保護他們了……這種人年輕時候大概當過什麼頭頭，拿大慣了的……”最後乘客從後門上，車子才重新啓動、上路。車上乘客紛紛指責老人。老人終於上來就座，但依然堅持要司機道歉，不然找領導。
司機說“你每天坐公交，我哪趟沒拉你，你不想想爲什麼別的司機不願拉你？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很臭。”原來是宿怨已久。再一看老人，衣服、褲子上污漬斑斑，塵土滿布，面相也不像是個和善的老人。“這把年紀，不要倚老賣老，能多活幾天就多活幾天吧，還較什麼勁……”。這話要換個健朗的老人，該動手了吧，但此刻這個老人喘息着坐在椅子上，依然嚴厲地說着“道歉”，“我找你們領導評理”之類的話，但也僅能如此。
後頭的電話又響了，聽口氣是妻子打來的。“闖事？沒闖事……我怎麼可能闖事，我難道年紀活到狗身上去了……”我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但看上去人高馬大，精力充沛，一再重複“年紀活到狗身上了”。
我不由替那個老人悲哀，論理是司機有錯在先，但後面的演變就成了老人的錯。或許年輕時確實是個尊貴的人，但如今只是一個一身異味的老人，遭人嫌棄在所難免。如果有小輩照顧收拾一下，也不至於遭人嫌棄，但依老人的脾氣，與小輩恐怕也難以和睦相處。既無力維護自己的尊嚴，但尊嚴的心依然頑強存在，兩相爭鬥，違和的場面時常出現也不奇怪。
我到站便下車了，不知後續事情如何演變。但依然替老人悲哀，這個世界不再是他的世界了，他還沒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了，但不願接受，然後落人口實“壞人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