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耐心傾聽老人的懷念

今天,看了這樣一篇文章,

珍奶把一大盤剛出鍋的羊肉放在桌上,一邊吹拂着燙痛了的手指一邊說:“趁熱喫!清燉羊肉。”

  飄飄嫋嫋的熱氣瀰漫着異香,誘引得我的喉頭連連蠕動。爲歡迎我回老家來,她特意讓人宰了一隻羊。我是珍奶抱養長大的,對老人家情同生母,時常回老家探視,已成爲我生活中的重要內容。

  看着我大口的吞嚥,珍奶慈祥的臉上如暖風吹皺了的一池春水,細細密密的皺紋每一條都笑着。

  “你爺在世時也好喫肉。”她說,“三天沒肉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爺去世已經多年,可是每當我同珍奶敘話,她總是提起爺這個話題。這一次,她又講了那個不知講了多少遍的故事:“打日本那時,你爺是土八路,輕易不敢回家來,怕漢奸告密。有一天晚上回來,渾身上下成了泥人,躺在炕上就‘呼嚕呼嚕’地睡,那腳上黑壓壓的一片蒺藜刺兒,我用針一根一根地挖,他都睡不醒……”

  兒時就聽珍奶說這故事,那時候珍奶的故事美妙,像童話。如今聽起來淡了,淡得像一碗白開水。真想讓珍奶多說點別的,可提起爺過去的事情,她總是十分投入,嘮叨個沒完。

  院裏。“咩、咩”地顫抖着幾聲羊叫,像小孩子的哭泣。我莫名其妙地被吞下去的羊肉噎住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感情撥撩着我的心。從窗子往外看,不見有羊的影子。只從窗外的牆根下傳來一聲聲的羊叫。

  珍奶見狀出門。我隨出。門外的牆上,掛着一張尚溼的山羊皮,正是珍奶爲招待我剛宰的那隻羊。牆根下,站着珍奶餵養的另一隻羊,它仰起頭,在牆上那張羊皮上依偎,深深地在那皮毛上舔、舔……我的心爲之震顫。

  珍奶牽開那隻羊,說:“這東西,還有靈性哩!”那一晚,我的胃裏毛扎扎地難受,沒有情緒同前來串門聊天的鄉鄰敘話。珍奶卻說得高興。少不了又提起爺的故事:“……那天他摸黑兒回家來,躺在炕上就‘呼嚕呼嚕’地睡,那腳上的蒺藜刺兒,黑壓壓的一厚層,用針一根一根地挖,他都睡不醒……”

  說得我真有些不耐煩,就說:“老提這事兒幹嘛?說點別的好不好?”

  燈光下,珍奶的臉刷地變紅,對衆人尷尬一笑,久久不語。第二日,我要離家歸城。在院裏,我發現牆上少了那張羊皮,卻留下了一個灰暗色的羊皮印兒,清清楚楚依然在目。這時珍奶正收拾行李袋,囑咐着爲我送行。那隻山羊“咩、咩”地叫着猛然竄出,蹭在那牆上,在皮毛留下的印跡上猛舔:“沙——沙——沙”,青磚上的沙粒落地,這是我平生見到的最壯烈的一幕。

  車窗外,一路的風聲雨聲,全像是那隻山羊舔牆的“沙沙”聲……我固守了多年的一種進化觀轟然坍塌:只有人類纔有思維有情感?不是這樣!那一山一水,一花一木,一鳥一蟲,或許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呢!

  又過了很久,回故里探望珍奶。她像是一下子老了,滿頭的銀白,沒有了以往甜甜的笑意,臉頰的皺摺和鬱悶緊闆闆地滯結在一起。話也少,只是忙裏忙外爲我燒火做飯。

  她已是七十五歲的高齡!

  我漫步在院裏,又瞧見那面牆壁上,上面隱隱約約還有那張羊皮的印跡,印跡上斑斑條條塗滿豔紅,像一幅絕妙的圖畫。我斷定,那是那隻山羊舔上去的舌血!

  只是不見了那隻生靈。問及它,珍奶說:“不忍看它舔牆的樣兒,趕集把它賣了。”

  真叫人感慨。動物雖然不會說話,無法與人溝通,可它們何嘗沒有悲歡離舍的故事。動物尚且有情有感,何況人呢!於是,我頓生憐憫:七十五歲高齡的珍奶,孤獨寂寥的珍奶,用心血和愛把我滋養成人的珍奶,歲月滄桑積蓄在她心中的情感像一部厚厚的家傳寶書,我竟然一點沒有讀懂!

  珍奶仍在默默地拾掇家務。

  我在等她再說起爺的故事,再聽聽她 講……你爺回來躺在炕上呼嚕呼嚕就睡了,那腳上的蒺藜刺兒黑壓壓的一層,用針一根一根地挑都挑不醒他……那個故事

  可珍奶終究沒有再講。現在我懂了,爺的故事原本就是珍奶心中遮風擋雨的一面牆。她是在用心繫念,在那牆上描繪圖畫!

  我真笨,在那鮮靈靈的繪畫前,我竟然如此地麻木不仁!

  真想哭,於是我拉珍奶坐下,還像孩童時那般端坐在她的面前,對她說:想聽聽你講爺的故事。

這篇文章讓人很受觸動,那隻羊一直在舔着曾掛羊皮的那面牆,它舌頭都流血了,卻依舊在舔舐着,映到牆面上,那斑斑血跡像一面絕妙的圖畫,誰說動物沒有感情呢?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更何況是人呢?爺就是珍奶的精神支柱,爺的故事就是珍奶心中遮風擋雨的一面牆,她每次說爺的故事,都是用心在懷念,在那牆上描繪圖畫。

所以,當一位老人,反覆對你說起她的忘事,你不要覺得不耐煩,因爲她在懷念,在用心描繪牆上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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