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堰

圖文 | 王學藝

我的家鄉依河而居,一彎清流從門前歡暢流過,過河涉水自然爲常事兒。

我們村沿大堤順勢而建,蜿蜒錯落,不但是方圓十里八村少有的單面街,更像橫臥着的廋高個子的人,相比河對岸居住緊湊的村落顯得又細又長,前村西的路正衝着我們村中間,至河南岸便戛然而止,若此處有橋我們與前幾個村聯繫就便捷多了。

有人聚住的河處肯定有橋,但我們村的橋在東頭,那兒有條貫穿南北的主幹道,這村西離橋較遠的小道卻無人關注。我們想去前幾個村就要繞橋。拉車載物,漲水洪流更必須走橋。赤手空拳隨來小去繞橋就有心不甘。有人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懶人推動了社會進步,在河道枯水的日子,垛堰這奇特的產物便應運而生了。

有些口語從小耳聞,有時活半輩子都不以爲然,忽一日入耳會豁然開朗,原來是這個字詞,是這個寫法,是這個意思,堰的概念於我即如此。

北方的河常多涓涓細流,堰在我印象裏不知哪猴年馬月,不知何人何時有此稱呼,但它若看慣春風秋月般悄然植根心底。我們渡河的堰非通常理解的那種堰,像都江堰、堰塞湖,這些都是擋水的堰,我們所謂的堰是分段的小土臺,既不聚水又非景觀。土堆間距一小跨步寬,主要功能是過人,極大方便了我們過河的讀書與生活。

清晨,一輪紅日在河的東方拱出水面,朝霞映紅潺流,孩子們肩頭斜挎着書包,踏着點點堰垛匆匆奔向學校。傍晚,夕陽西下,西來的長流泛着耀眼的粼光,放學的孩子們一路追逐嬉戲,聚集垛堰過河的多起來。女孩安安穩穩過堰,男孩就沒那麼省心了。你推我搡嘰嘰喳喳,不知誰出了孬點兒,比賽誰在堰上跑得快,隨即響起一片附和聲,

一溜稚嫩的嬉皮笑臉,一片兩桶鼻涕的呼哧哧溜,一排擼胳膊踢腿的勇敢男子漢。他們借下河坡的慣性身影如箭,大跨步飛奔衝向堰垛,一跨、兩跨、三跨……

垛與垛的距離原本是讓人小步通過,這樣急速奔跑步子肯定很大,落腳便會錯跨第二個垛,如第三個垛蹬不上,前腳即有大概率跨空,過於拿捏第三垛又非常費勁兒。小步快跑很不易控制,也是很滑稽的動作。關鍵垛平面離水就那麼半掌高,土在水裏長時間泡質地鬆軟,又形成大面積溼滑。稍有膽怯不夠麻利,不情願的精彩洋相就上演,這是膽量和技術的遊戲。

圍觀的孩子對飛逝而過,蜻蜓點水者大聲喝彩。對一腳踏空,搖擺着噗通落水,滿臉窘相的夥伴呲牙咧嘴。

隨後一鬨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當然,垛堰除了孩子們調皮的惡作劇,更有不盡的溫暖。第二天你會發現不知誰把垛墊高了,孩子們走着更安全了,大人們看着更放心了,可孩子那小心眼像少了什麼,好似缺了一點好玩兒。

我印象最深的是半夜過堰。一輪明月在河水裏晃晃悠悠,鄉村的夜空真的是繁星點點。在前村看完電影,回來遇河水上漲,漫流幾乎蓋過垛堰,小孩子的我們站河邊不知所措了。大我好多歲的留花走上前,她個子高,腿也長,平時都喊她二武松。她一隻胳膊夾起一個孩子,三下五除二提溜到對岸,來來回回好幾趟,布鞋都溼透了。

垛堰與鄉親世代相伴,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靜守默待,帶給我們便利,賦予我們快樂,伴隨我們成長。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漂泊在外的我回歸故里,那曾經垛堰點點的旁邊赫然架起鋼筋水泥大橋,孩子們蹦跳着從橋面穿過,大人們在橋上悠然踱着方步,大車小車從橋上滾滾而去。垛堰毫無痕跡,依稀只有童年往事在縈繞。

過往的事物看似生活的不經意,若某天突然消失,心頭倒平添着無盡的失落與眷戀。以前我從未關注過堰的真正含義,此刻卻在腦海不斷呈現。曾經的垛堰似發黃的電影膠片,一幀幀一幕幕在眼前閃現。記錄着我們與河的交融,與河的生息,與河的綿延。

垛堰,這讓我從不以爲然的字眼,驀然在心頭愈加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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