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初戀

姥姥老了。

她得了一種病,對眼前的事情糊里糊塗,一點記憶沒有,倒是對幾十年前的事印象深刻。比如她管家裏的金毛叫大黃,媽說那是她十三四歲時家裏養過的狗;她管我叫小英子,小英子是我媽的小名;她管我爸叫嘿,“嘿!你哪兒來的,挺大一男人,怎麼賴在我家不走……”;她管我媽叫閨女,還得是骨肉至親印象深,有時也叫小英子,小英子不是我嗎?

我們一家三口加上金毛生活在眼下,姥姥獨自一個人生活在三四十年前,完全是兩個時空,可並行不悖。

姥姥也喜歡金毛,沒事就摸摸它的頭“大黃,乖,你的日子也好過了,以前滿街桶子找喫的,還要喫人拉的粑粑,現在好,都喫上火腿腸啦!”

金毛安安靜靜的,享受着姥姥的撫摸和嘮叨,和老人家配合得天衣無縫。

早晨,我洗漱之後,梳個馬尾,蹦蹦跳跳要去上學。

姥姥送了出來,往我書包裏塞東西,我一看,又是蛋糕、桃酥一類的,又老套又甜膩的點心。這要是課間我拿出一塊桃酥喫,全班都得鬨動嘍,恐怕我就成了名人啦。我有心把它掏出來放回到餐桌上,可媽在向我擠眉弄眼,只好作罷。

姥姥說:“小英子,上學好好學,媽的好喫的都給你留着。對了,一個女娃可不能搞對象啊!”

我親親熱熱地說:“媽,我知道,桃酥可好喫啦。現在不叫搞對象了,叫超常交往。”我得配合姥姥呀,演唄!

姥姥說:“小英子,你可不省心,初一時就和老誰家的小子……”

“媽!您該吃藥啦!”我媽突然橫插進一槓子來。

媽媽年輕時的小祕密眼看就要抖落出來了,唉!……

“你誰呀?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姥姥的注意力被媽媽吸引過去了。爸爸也要出門,被姥姥一眼逮住了。“嘿,那男的!你誰呀?總在我們家神出鬼沒的……”

近幾天,小區裏哄哄動了,說老馮家的四兒子回來了,人家生意有成,人物又帥,說他要在家鄉住整整一個夏天呢。

這個人就是姥姥嘴裏的那個“老誰家的小子”。

媽媽明顯不正常了,裙子換得勤了,打扮得花蝴蝶似的,眼睛裏一閃一閃全是小星星,大夏天的,還敷了薄薄的粉,喫過晚飯,就拉上金毛在小區遛躂。金毛“哈哈哈”地伸着舌頭,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我都看出蹊蹺來了,老爸怎能不知道呢?

這個男人的煙勤了,一根接着一根,抽得屋裏烏煙瘴氣,都不用點蚊香了。

姥姥也莫名地緊張,天還沒黑透呢,就趴在陽臺上喊:“小英子!小英子!天晚了,該回家啦……”“小英子!小英子!……”姥姥的聲音嘶啞而又悠長,響徹小區。那顫顫微微地聲音,企圖阻止一個懷春的少婦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我有意打叉:“我,小英子,在家那,您叫喊什麼?”姥姥看了我一眼,懵了。

我有一次放學回家,在小超市,遇到那個老馮家子的四兒子——媽媽的初戀。

是挺帥的,有點像老派男明星趙文瑄。呵,老媽年青時的眼光不錯啊!

因爲老馮家四兒子回家度假,我家“山雨欲來風滿樓”。

半夜裏,我渴了,迷迷糊糊地想去客廳倒杯水喝;都發現客廳裏燈亮着,爸和媽都在。

老爸氣囊囊的,一臉委屈,跟個孩子似的。

媽媽卻笑得花枝亂顫。

“這回,你知道了吧,我當年是多有魅力,老煙鬼!”媽媽還伸出手杵了老爸腦門一指頭,“我這些天打扮自己,可不是爲了和他重歸於好,只是覺得自己太平庸了,過着過着就老了。”

“我不信。”老爸把臉扭到了一邊。

媽媽伸出兩手又把那臉扭過來,“你不信,下回我不遛金毛了,遛你!你隨時隨地看着我,行不?”

“我看行——”老爸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第二天傍晚,花蝴蝶似的媽媽挽着老爸的手臂在小區裏散步,老爸特意穿了一件米黃色的T恤。小區裏的爺爺奶奶都跟媽媽誇:“嗬,兩口子遛彎呢,沒想到您家先生還挺帥!”

媽媽謙虛道:“帥什麼帥,都變老頭了。”

老爸便站在一旁靦腆地笑。

之後,爸媽時不時地在小區裏散步,兩個人有說有笑,彷彿年青了好幾歲。

至於老馮家四兒子什麼時候走的,我都沒有印象。只有姥姥還在嘮叨:“老誰家的小子終於走了,沒拐走我家小英子。”

有一天,姥姥逮到了我,“小英子,你是不跟老誰家那小子好啦,可你怎麼天天跟個男的軋馬路?他誰呀?”

這可讓我怎麼回答?我拉起金毛:“姥姥,我遛大黃去啦,白得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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