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和谎言

文/寇恩


也许是为了提神,也许是习惯使然。午后的父亲,想起打开他的小音箱。

父亲每天经常做的事情,是开着小电驴去开垦荒地或者照看荒地,有时候快收获了,这地要作为工地开工了,于是一辆推土机来来回回几趟,全部劳动付之东流,他哼哼唧唧三两句,继续去物色其他的荒地——农人,离不开田地啊!

有地种,就是快乐的;能收获更好,收获不到也不怨。

闲下来也会玩手机,老同学群建立后,智能手机是必不可少的。他更多地是听音乐,走到哪里听到哪里。我的电脑里存着一个文件夹,是帮父亲下载的歌曲,这些歌曲打包拷贝到他的便携式音响中,他开着小电驴,来来去去,一路走,一路放。有时候在家里,判断老父亲在不在,或者有没有到家,有没有歌声就是一个判断标准。我在想,如果哪一天父亲不在了,怀念老父亲的时候,我的耳畔一定是萦绕着那些听着都能唱的歌的。

一个人能带着背景音乐让人惦念着,这一定是个美好的人,像春日里开满樱花的小路。

父亲刷墙的工程在音乐声中继续。

听母亲说,父亲17岁离开家,最初的工作是叠砖。这工作具体做什么,我不是很明确,应该是浇水泥地前,需要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铺上碎砖头,敲碎整平,避免浇好水泥的地面出现下陷的情况。父亲是从这样的小工开始的。17岁,参加高考落榜,于是出外打工。他们那一代人的人生没有规划,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一个人生。我们这一代人拼命想着给孩子做人生规划,好像很能的样子,其实是被瞬息万变的时代吓着了。

说起父亲的高考,有过两次印象深刻的聊天。

从小到大,父亲经常和我说,他是松江二中毕业的。

松江二中,是百年名校,我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这个学校名长大的。因为,在这个小县城里,所有大人都有一种共识——进了松二,就等于进了大学。

我对松二最初的印象并不在于它出了上海市的两个高考状元,而是爸爸说,他是松江二中毕业的。我就想着,我也要考松江二中。

于是,每次走过松二那个很特别的校门,我就会忍不住去抚摸那厚重的城墙,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时候我要揹着书包穿越这个厚厚的大门。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进了这个高中。

有一天,和阿娘聊起松二,我很骄傲地说,“我现在和我爸是校友!”阿娘听完之后,一顿大笑。“什么?你爸说他是松江二中毕业的?”我还一脸懵,阿娘迫不急待地揭开了父亲这个长年累月的谎言,“他和我一样,都是六中毕业的!还松江二中?这牛吹的!”

那天,我知道,父亲用多年的时光吹了一个大大的牛,很得意地把他的妞妞吹进了松二。自打我进入松二之后,他没再提过自己是松二的学生。

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老父亲是松二毕业的,怎么会没考上大学呢?

父亲和母亲吵架是经常有的事。我那时候就觉得他们老这么吵架,在一起多痛苦,我将来成家一定不会这样频繁地吵架,孩子得多糟心啊。

学了一点心理学的知识,才明白,原来有些夫妻的沟通方式就是吵架。现在离婚率很高,据说经常吵架的往往不容易离婚,那些相互不说话的是最容易离婚的。

双亲吵架风暴的间隙,父亲有一次说,“我高考那会儿如果铁道大学要了我,就不会娶你了!”听到大学这个词,我就心动,要是我爸是大学生,那么现在肯定不是农民,应该不会这么辛苦,我应该可以去学弹琴……但是我发现,我想错了。因为那样的话,大概率不会有这个家,也压根就不会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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