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考實錄

期中考試,我監考自己教的班。

本學期實行系部管理,以前的某種特權沒有了,一個教師的日常,真實而平靜。

監考不可以做題看報,不可以做干擾學生的事,手腳捆住了,大腦自由了,這個時間段落裏,可盡情暢想,眼睛也不閒着,看學生的一舉一動,揣摩她們,認識她們。零零散散的思考,衍生出寶貴的東西,平時停不下腳步,這會兒,絕對難得的好時光。

4月23號,讀書日,讀柴靜的《看見》,柴靜提醒我去看人。

此時,我把自己想象成一隻盤旋的鷹,靜靜地滑翔在淨空,犀利無比,看得清所有細微的東西,而那些獵物,毫無察覺,自以爲很隱蔽。我才一低頭,案發了。不動聲色溜過去,果然,緊挨着的兩個人,一人少了一張卷子,一人多了一張。

你的卷子呢!我提高了嗓門,聲音如攥起的拳頭,砸在桌上,殺雞嚇唬猴子,還有獵獲後的得意。跟我耍這一套,還嫩點兒。這點把戲,太低級了。嘴上沒說,都表現在臉上。全班寂然。

震怒後的餘威,可以管一段時間。貓頭鷹獵田鼠,警惕地掃視全場,蛛絲馬跡淨收眼底。膽大妄爲的舉動被逼回了鼠洞,但毛毛索索的還是有些不安靜。前後左右借個橡皮,拿個修改液,遞支筆,喝口水,平常而隨意,沒有犯規的意識,連看也不看你,權當你不存在。被中考所淘汰的,不僅僅是分數,大概還有林林總總的習慣。

記起我上學時調皮的樣子。考試時,也左顧右盼,賊一樣,提心吊膽,心慌意亂,不敢看老師,偶爾與老師嚴厲的目光相撞,心跳得厲害,低劣的掩飾。我做不了演員,容易露餡。犯了錯誤,也會嚇懵一陣,幾天緩不過來。她們比我厲害,就一會兒,又神情自若,互遞眼神,還明目張膽的笑。

我冷着臉,端坐在前面,擺出煞勁十足的樣子。

一個小時過去了,有四五個人趴在桌子上,大概完成了認爲會做的部分,沒指望地趴在桌子上,等着。

我統計過這屆學生的中考成績,五百分以上的不足五十人,三百分以下的近一百五十人,還有二十多個沒有中考成績的。不設門檻的職業教育,究竟是公德,還是一種無奈。增設門檻後,那些將被拒之門外的初中畢業生,何去何從?誰來操這份心?

教室後面的角落裏,兩隻紅色的大塑料桶,滿滿的各種食品包裝袋,散發着混雜的怪味,這是全班四十一個人大半天的消耗,還不包括好幾個吊在桌角的已經鼓鼓囊囊的垃圾袋。

離收卷子還有十分鐘,除了七八個趴着的,其餘的都仰着頭,四處扭動。班長把沖天辮子解開,捋成平直,無聊的揪着頭繩,沒有一個人爲成績做最後的掙扎。

隔壁班級早在十分鐘前就交了卷子,喧鬧叫喊聲,拉桌子的噪音,讓我這間焦躁不安的教室裏充滿怨氣。

我目睹過十六年姜堰教育科研的身影,哪位大仙屈尊,來研究一下她們。誰願意?

我坐在前面,看着她們,意識四處漂流。就在上午,一個男孩子捧着一大束鮮花,拎着一個很沉的水果盒,特意來感謝他曾經的班主任宋老師。

這個姓徐的男生,曾經是荒廢了的一個,一直到高二,還抱着電腦遊戲玩命,跟父親吵,血往上湧,全無顧忌。母親在一旁垂淚,不做聲。徐同學說,這一幕刺激了他,發誓再也不玩電腦了,他要傲一口氣。就是這口氣,有了,人立馬就變了,如果沒了,也許就墮落下去了。人的自愈能力要強,否則,誰也幫不了你。徐同學說,班主任老師就是那個一直幫他打氣的人。

宋老師說,這個學生之所以這麼感念她的好,是因爲曾經的他,不思進取,成天混日子,老師沒有放棄,三年,硬是把他一點點“扳”了過來,最終,他以考取本科的成績回報了關心他的所有人。今年大四,剛剛被太倉一所學校錄用,這是來報喜的。

這小夥子跟我說話時,溫文爾雅,恭恭敬敬,說着普通話,一臉的真誠。

離考試結束還有五分鐘,我讓自己去想這樣的好學生,不是看到教育的力量和希望,只是尋找一些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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