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下)

——紀念我的大哥去世10週年

大哥包蘋果園,多少人都是極力反對的,怕誤人子弟,壞了教師名聲。其實不然,正是那幾年,他的教學水平突飛猛進,撰寫和發表論文最多,而且是市上響噹噹的命題老師。用他的話說:咱是把別人諞光傳、打麻將的大把時間都用在備課、研究課題上。大哥的教學水平,一般人是無法企及的。初中時我的數學老師很厲害,上中專後又碰上高數老師更厲害。他上課只帶幾支粉筆,從頭講到尾,從不打絆子,天天如此。聽他最後是如何佈置作業的:請同學們把書翻到103頁,做第三道題的4、5、6小題,第四道題的1、2、5小題,他還會講做題應注意的事項。這位老師就這麼牛皮,連作業題都記得一清二楚。我的大哥也不賴,他上歷史課,同樣只帶幾支粉筆,上課妙語連珠,滔滔不絕,滿腦子都是歷史故事,同學們都十分崇拜他。記得九十年代,大哥來我們單位子校應聘,什麼也不帶,高一至高三的課程隨便講。果然那次應聘,讓學校大開眼界,校長感嘆:小縣城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

大哥的學識、才幹、口才都是一流的、最棒的。九十年代中後期,教育的春天到來了,拖欠教師工資的情況一去不復返了,大哥也有了盡情展示才華的機會。兩年多時間,他除了做好文綜年級組組長和帶好畢業班外,充分利於寒暑假及業餘時間,與教研組同志一起,編寫了二十餘本輔導教材和練習冊。大哥是拼命三郎,是工作狂人。編寫教材,本來就是以編爲主,以寫爲輔,一隻剪刀一支筆一瓶膠水,可他不願走捷徑,都要把內容一字一句細摳,並整整齊齊抄錄下來,一本書書寫十幾個教案本。由於伏案工作太長、文字量過大,不是頸椎或肩周出問題,就是手腳麻木不聽使喚。領導同事咋勸都不聽,工作到了忘我無私的境界。

如果說,九十年代後是我國教育的春天,那麼二千年後就是大哥人生的春天。教書做學問,大哥是認真的積極的,是付出了心血汗水與艱辛努力的,當然大哥也是最大的收益者,不僅其教學水平有了質的飛躍,更加自信從容,而且自己的綜合能力也有了巨大提升。他編寫的書籍已經出版,便在教育行業引起不同凡響,各種榮譽也紛至沓來,他一下成了名師,成了學校的一張名片。

二千年之後,教育環境越來越好,大哥又萌生了跳槽的念頭。九十年代應聘都是企辦學校,不能解決編制問題,不能帶家屬,很難實現雙贏。二千年後,隨着知名度的大幅提高,加上教育環境的改善,大哥這顆剛剛安營紮寨的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他需要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和熾熱的教育沃土。這次跳槽是有備而來,是鐵了心的,是斷了後路的。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人走房空。是什麼東西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讓他如此決絕,捨棄二十餘年教齡的家鄉學校,捨棄朝夕相處的戰友們,誰也猜不透看不懂。這次離開,悄無聲息,動勁不大,可產生的影響卻是井噴式的。縣上栽培、校長器重的科教人才,不聲不響,說走就走了?但我確信,大哥一定是衝着學校去的。這次他來到了夢寐以求的教育強縣,于右任的故鄉,國家級名校SY南郊中學。之後我去學校看他,和他交流過這個問題,他說這裏的教育環境太好了,只要在學校門口擺張桌子就有學生問你問題,就能掙錢。事實證明,這裏纔是他大顯身手的舞臺,是他圓夢的地方。這一年大哥44歲。

初來乍到是需要適應和改變的,是你適應環境,不是環境適應你。在原學校,大哥大嫂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都是年級組說了算的老師。說實心話,制度繞着走,領導讓三分,自由啊!可到了新單位,待遇、環境確實不錯,但有一點:優勝劣汰,不養懶漢,教學質量上不去說啥都沒用。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到校,晚上十一點回家,除了喫飯一切都交給了學校。嚴師重教嘛,要麼咋能保持年年高考成績最好、本科上線率最高、送清華北大人數最多呢?可大嫂適應不了,曾一度讓大哥非常爲難,這就是初來乍到必嘗的苦果。半年後,一切都隨遇而安了。

人生能有幾回搏。大哥在SY南郊中學近10年時間,取得的成就成果成績就不用說了,單從其精神狀態和物質待遇來看,是相當成功的。精神層面可以用如魚得水、春風得意、人氣爆棚來形容,物質上很快分得了三居室的房子,兩人收入也大幅提高,各種榮譽獎勵如雪片般飛來,先後獲得了省、市、縣“優秀教師”、“教學能手”、“學科帶頭人”等殊榮。

大哥是2007年在一次體檢中,查出身體不適的。孩子很快就送到西北最好的醫院進一步確診。從此,滿腦子知識學問故事,卻再不能示人,再不能站上三尺講臺。記得剛入院時,病牀緊張,在樓道臨時加了張牀位,當時大哥還不知自己的病情。他每天中午吸溜吸溜咥一大碗燃面,看得周圍人眼饞,誰能想到他還是一個危重病人啊?每天掛完吊瓶,就到其他病房轉悠閒諞,大哥口若懸河,高談闊論,知識淵博,風趣幽默,講歷史故事,講朝代更迭,講文學名著,講人生哲理,講如何與病魔做鬥爭,滿病房的人,一會兒笑得前仰後合,一會兒又沉思不語。

大哥患不治之症後,我們沒有放棄任何希望,而是拿着診斷資料到處找專家諮詢,得出的結果都是不確定,這讓我們產生了許多幻想,一直渴盼奇蹟出現。苦苦與病魔掙扎了整整四年,進進出出換了好多家醫院,因爲病情的不確定,幾乎所有的科室都住過,最後還是倒在了胸腔鏡手術(檢查)臺上。由於手術的不成功,導致病人住進了重病監護室。手術前120斤的體重,不到兩個禮拜折騰,人已瘦到七八十斤,皮包骨頭,失了人形。記得我去看大哥時,剛從重病監護室出來,此情此景,不堪忍睹。醫者仁心,這固然怨不得醫院大夫,可大哥硬撐着說出的話讓我憤慨。他說:ZBJHS就是地獄,特別是有一名護士,等我出院了,我一定要揭露她虐待病人的醜行,這種品德惡劣的人咋能混進醫院呢?後來看大哥有點恐懼,我們與院方交涉,再不進重病監護室了。再後來,我們轉院住進了縣醫院,大嫂、兩個孩子和我們兄弟晝夜貼心護理,堅持兩個多禮拜,見了該見的親人同事同學朋友,向我們交代了後事,說了滿心窩該說的話,在我們都想着還會有些時日之時,卻悄然地安詳地靜靜地離開了我們。大哥病故於2011年5月26日13時左右,終年55歲。

大哥英年早逝,留下了無盡的思念和遺憾。“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就如那位護士一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的好。大哥,一位普通而又平凡的人,卻用他的言行,很好的詮釋了這段話的內涵和深意。大哥去世後,兩個學校前來弔唁的師生同學和親戚朋友近千人,把整個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遺體告別儀式上,多少人悲痛欲絕,傷心至極,特別SY南郊中學的師生們泣不成聲,令人動容。飲其流者懷其源,學其成時念吾師。看到這場面,我覺得大哥這一生值了。

大哥的人生太倉促、太悲涼了,好多既定的目標都沒實現,比如不服人的他說,誰誰誰那兩把刷子都上百家講壇,他也要試試,我覺得大哥這不是吹牛,他絕對行。大哥的人生太坎坷、太不公平了,苦苦奮鬥了大半生好日子剛剛盼來,老天爺卻把他早早帶走了,看來哪兒都需要好人啊!大哥的人生太不安分太愛折騰了,原來我們都有許多不解,比如:教師,多好的職業,卻想着下海、搞第二職業;原工作單位那麼好,“喫香的喝辣的”由着你,卻要跳槽到離家鄉很遠的學校,大哥走了這10年,我是真想明白了,都是一個“窮”字害的,如果父母健在,如果家裏不遭受天災,如果……。大哥這麼拼命折騰,目的是自己有了經濟能力,好接濟兄弟們啊!

大哥,兄弟爲您深深三鞠躬!您千年不朽,萬古長青,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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