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就暫時下線了

手機電量快要耗盡,才發現充電器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心中忽然生髮出一種危機感,好像要和這世界脫節似的。我需要利用這僅有的電量和誰聯繫,告訴誰這件好笑的事情,以免他/她發微信、打電話找我時,尋隱者不遇?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最在意的,最惦記的還是家人。

和他們一一說明情況,電量只剩下4%。我選擇主動關機,讓手機保持可以再度醒來的能量。我和他們短暫告別的最後一句話是,那麼,我就暫時下線了。

是啊,手機就像手的一部分,只要有電,就握着,彷彿掌握了一切聯絡的樞紐,任誰一個信號,都能立刻接收,也能及時反饋。可是,當沒有手機的時候,這聯絡一下子就沒了,這世界也不再四通八達。

可是,我爲什麼會說暫時下線呢?

我知道,只要找到充電器,我還會把自己系在這四通八達的線路之上,不管是不是有節點之間的震動傳來,我都會時刻留意着,就好像伺服器一樣。

然而,忽然的離線讓我一下子又感覺擁有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這是一個全新的,不再匆忙的世界,小鳥叫得更歡快,我胸腔裏的那顆心也輕鬆下來,人也彷彿瞬間就置身於無邊的時間和空間當中,甚至開始躊躇滿志,振翅欲飛,想要在這段難得的時空中爲自己做點什麼,做點平時想要做卻沒來得及做的事情,做點時間不夠無法安排的事情,做點任性的、不計時間和精力成本的事情。

好像有好幾本書都沒來得及看完。有的艱澀,需要耗費大量的耐心去啃。有的深情,可是在喧囂的氣氛下卻無法投入。有的專業,除非你排除雜念,否則沒辦法把自己置身其中。現在,終於有這時間,有這機會了。我甚至懷疑,一樣的日子,怎麼從來沒有覺得時光如此沉靜,可以安下心來踏實做事呢?

人的確不是孤島。自從有協助和分工,就和周圍的人發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自從有了即時通訊的工具,人和人之間的這種聯繫就變得更快捷、更高效,因而聯繫也更頻繁,更任意,只要一個念頭,動動手指,就可以連接到通訊錄裏任何一個節點上去。

但正是這麼頻繁的聯繫,讓人隨時都預備着接收消息,都如同貓巡邏時隨時支棱着耳朵,也像人過斑馬線,眼睛緊緊盯着紅綠燈。這種時刻在線的緊張已經變成了一種日常,一種習慣,它分離了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覺得有義務和責任關注、留意手機接收到的訊息。萬一錯過一些在意的人的消息,更會滿懷歉疚,自責不已。

可是,那顆隨時關注消息的心啊,它什麼時候會騰出精力和時間來關注自己?它還會不會有空閒來審視自己的需求?當夜幕降臨,當萬籟俱寂,它是不是也一邊跳動,一邊假寐,以迎接新的黎明的到來?我們要不要給它預留一點出口,讓它緩一緩,歇一歇?

現在,我坐在窗前,看見草葉在晨風裏輕拍翅膀,聽見麻雀在歡歌,看見水瓶壁上凝結了一粒又一粒的透明的空氣。水是那麼清亮,草葉的綠色如此不同,有翠綠,有墨綠,有綠中泛着黃。葉片的形狀也各異。蘭草修長,長壽花圓潤,大葉子寬大而頂端尖細,富貴竹和紫葉鴨跖草居中,顯得葉片邊緣更優雅。麻雀的歌聲也錯落有致,高高低低,有的脆生生,有的沉穩矜持。甚至,就連高一些的天空,也不是一成不變,天上的雲有腳啊,它在散步呢,只是它離得遠,步伐看起來就顯得緩慢。

遠處誰家的窗戶裏這時還傳來隱約含混的說話聲,嬉笑聲。偶爾,還有哪裏施工的斷續的電焊聲。我的鼻子一動,一下子還捕捉到了不知從哪裏飄來的醪糟的甜香。這是一個美好的夏日週六,一切都在休養生息。

伴隨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機靈地闖進了我的視線,它嘰嘰喳喳幾聲,就像和我打招呼,然後小巧活潑的身子跳上花瓶的瓶沿,原來,是鄰居來喝水,串門了。我低下頭,我倆便互不打擾,各忙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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