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就已經輸了的遊戲

高考將至,堂妹的兒子小明很焦慮,堂妹也是患得患失,抱怨不合時宜的病毒,抱怨堂妹夫沒有能力送孩子去國外唸書。

他們一個班倒有一半的人都到外頭讀書了,表妹忿忿不平道:我們兩個就靠點死工資哪裏供得起。

現在升學率不是很高嗎?上個大學應該還是容易的吧。再說小明功課不錯,我這樣安慰着堂妹。

堂妹說,你在外頭久了,不曉得國內的情況了,上不了好大學還不如不上,連好大學畢業生都不一定找得到好一點的工作。

我怎麼不知道呢?網絡早已將世界緊密連接,我知道,錢變得越來越重要了,房子成了結婚的關卡,手機就是每個人的護身符,唯有高考,還是普通人的緊箍咒,越來越緊,勒得人生痛。國內上個一流的好大學變得越來越難了,在中學教書的堂妹感嘆道。

是嗎?都說不是當事人,不知其苦,堂妹夫妻都是高考過來人,堂妹在中學教書,妹夫在國企,高考對他們而言還是這麼重要嗎?

我只知道小明功課不錯,在他們那個城市最好的中學高中寄宿,堂妹夫妻兩個爲了加強小明的營養,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兩人輪流採買掌勺,讓小明每天回家喫飯,他們保證小明三餐都營養豐富,希望小明考上浙江大學計算機系,據說那個專業在全中國排名數一數二。

堂妹說你有沒有聽說過拼多多?拼多多的老闆就是浙大計算機系出來的。噢,聽堂妹說了,我才知道拼多多,可是馬雲應該是杭州師範學院出來的吧,我跟堂妹說,考師範學院很難嗎?堂妹笑了,說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學計算機容易找工作。我說:那肯定很多學校有計算機專業吧?是的,堂妹說個個學校都有計算機專業,但是清華跟浙大最好。

表妹問我是否認識浙江大學的人,最好是計算機系的,可我認識浙大的時候,它還在玉泉,用腳可以丈量,今非昔比,紫金港的浙大已經大到像一個城市了,開車也會在其中迷路。

但是,玉泉的浙大,承載過很多我很多中學同學的記憶,比如謝紅。

謝紅坐我前面,高度近視,在這所杭州最好的重點中學,她在班級排前十。都說進了這所中學就表明一個腳跨進了大學。進了大學等於有好工作,所謂的好工作,就是再不濟也端一個鐵飯碗,旱澇保收,衣食無憂;更好的,柴米油鹽單位都發放,甚至連房子都送。

那年六月底,高考將至,謝紅心中卻憤憤不平。依她的成績,全班第九,全年級前五十,可她沒有拿到浙大的加分,而班上排她後面的鐘瑋童,卻拿到了加分,老師給出的理由是鍾瑋童在省的生物競賽獲得了優秀獎。謝紅無語,她只參加最看重的數學,物理,化學競賽,確實都沒有得獎。若早知道生物競賽也可以加分,她一定會去的,誰都知道生物競賽容易拿獎。大家都以爲只有數學物理競賽能加分,不知是老師沒說還是大家並不清楚。

班上成績一般的沈坤在高考前最後一場省數學競賽中拿了三等獎,他即刻被保送浙大了,是個謝紅不屑一顧的專業,她要去的是浙大光儀系。據說是當時浙大最好的專業。

班上最牛的是兩個男生,一個是說話口齒不清,穿着邋遢,還一身味道的王向輝,他是全國數學競賽金獎獲得者,保送去了清華。更牛的是楊建平,這個全國物理競賽金獎獲得者,老師都說幾十年不遇的可造之才,拒絕了清華大學,選了浙大竺可楨學院。楊建平門門優秀,即便是英語跟語文考試照樣拿高分。楊建平放棄清華去浙大,加冕了浙大的光環。

三天的高考,謝紅都是走着去走着回,考場在市區的一所學校,上午考完,謝紅要轉一趟公交車才能到父親單位喫中飯。天熱,考場教室前後都放着巨大的冰塊,謝紅坐最後,監考老師收卷的時候跟她微笑,你一定是個好學生,我看你門門都是很快就做完了。

父親的單位特意拿出會議室來讓參加高考的學生休息,其實那年就只有兩個人高考,謝紅跟華敏。華敏的父親是管這個單位的官員,華敏的考場就在謝紅父親的單位旁邊,華敏的父親跟領導打了招呼,於是華敏的母親就在單位的會議室,每天中午好飯好菜還有水果等候着華敏,謝紅不過是粘了華敏的光,會議室有冰塊,可以睡個短短的午覺,準備下午的考試,華敏的母親客氣,讓謝紅喫點水果,謝紅把它當作嗟來之食,哪裏會接受,後面二天干脆會議室也不去了,只在她父親辦公室喫飯午休。

成績出來,謝紅如願以償進了光儀系,我們一個班五十多個,就有八九個在浙大各個院系。

很多年過去,鍾瑋童進了省設計院,建築行業賺錢容易,她一直拿高薪。王向輝畢業去了美國,轉行學了計算機,在美國做了當今碼農的前輩。楊建平進浙大後,爲了狂補中學拉下的泡妞功課,被竺可楨學院驅逐,去了新成立的經貿專業,據傳因爲英語四級考試第一次沒有過,差點沒有拿到本科文憑。

華敏沒有考取大學,憑她父親的關係到機關做會計,業餘讀電大,也拿到了本科文憑。

又過了很久,謝紅才知道王向輝的父母是清潔工人,鍾瑋童的媽媽是市建委的,而沈坤的父親是當時市裏的副書記,楊建平父母只是普通的技術人員跟她自己的父親一樣。至於是那個在當時很糟糕的杭州第中學讀書的馬雲,他後來的故事成了中國傳奇。

講完了故事,堂妹只感興趣我爲什麼知道馬雲的中學,我說杭州很小,有一次回國,一個閨蜜給我看她大姑子跟馬雲開中學同學會的照片,一羣人裏,馬雲笑得最引人注目,他們都說馬雲一點架子都沒有,首富竟然真的親自來參加同學會,還認真地跟每一同學合影,閨蜜善解人意,說那一晚笑下來,估計首富的臉要痙攣了。

堂妹笑了,她問我那謝紅是不是還在浙大,我說謝紅讀完光儀研究生,只工作了一年就下海賣醫療器械了,賺了很多錢後,金盆洗手,在杭州的郊區買了別墅,現在在家,一心一意做自己家的園丁。

堂妹很失望我在浙大沒有人脈,我講的故事她也聽不進去,我們普通人總是愛做勵志的夢來安慰自己,總是想讓我們的孩子向站在山巔上的幸運兒看齊,高處不勝寒,下雨下雪,冷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禦寒的冬衣呢?

堂妹是中學老師,當然是相信人追求的目標越高遠,能達成的就越偉大,麻煩的是,一代又一代重複一個夢,會不會有點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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