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雷震震

连日暴雨,远处爬满凌霄的屋顶湿漉漉不曾干过。一下地铁,雨竟然收住,以为天可怜见为我歇泪。今夜无月,暴雨忽晴,精神为之一振,因闷出的大汗似乎不再粘腻。

如此说来,值得庆幸的事实在太多。潦倒时浊酒一杯,可解孤闷;一场骤歇为我引航,至此不致沦为湿嗒嗒的人,不免幸甚。

及至进门,又听见惊雷隆隆,噼里啪啦的雨点子铺天盖,像冰雹砸下来,声音响亮。看到新闻,确是冰雹,有人放在掌心,鸽子蛋大小。不是每个人都可躲过一场天降磨难,不早不晚,刚刚避开,不免为己再庆。



夏雨来时总不低调,擂响漫天锣鼓,昨夜,炸雷响了一宿,又怕又困,床榻上辗转。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也如今夜这般烦躁,是暴雨来前生发的燥热。

知了早就停了它的乐声,大人们正在为忙碌的一天收尾,无暇顾我。那时我大概会夜观天象,看见天上闪着些星子,自认为不会有雨,一个人顶月光去草场上纳凉。

草场是公用的,不过指定了固定位置予每家每户晒谷子所用。夏晚无雨,家家户户又都在打谷场上过夜,秸秆麦香跟着晚风阵阵袭来。隔着丈把远距离,邻里几家还偶尔聊上几句,我时常在那高谈中早早睡去。

可,那晚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们来。或许有很多要忙的事吧。我隔着河岸,大声呼喊,起初他们还应着,嘱我先睡,后面他们不作声了。

我坐起来,是的,每次没有安全感时只好起身坐着,有伺机逃跑之便。坐起来,便见微弱火光在远处悬着,水平挪移,以为是他们夹烟来了,放心躺下假寐。这是我长作的游戏,故意睡在竹席中间,跟鲁迅先生笔下的阿长一样,双手双脚伸展成一个大字。

不过睡大字却不是怕热或睡相不佳的缘故,只因如此便只能留出席子的一角,定是不够一家人睡下,免不了要轻轻把我抱起往旁边拢一拢。我是如此贪恋人间的温度,哪怕是那样短暂。当我沉醉在自己的小心机中偷乐时,耳朵却未闻靠近的脚步声,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

蛐蛐在草丛中窸窣爬动,池塘里鱼跳出水面扑通沉落,清晰地不能再清晰,周遭那样静。我又坐起身,那光早就消失了。呼一声,那人不应,再唤,仍无回声。四面夜幕笼罩,心里怕极了,又不敢轻举妄动,到后来我才知道,离我睡的地方不远,有几座坟头,我看见的可能是鬼火。

那晚后半夜,突然雷声大作,就像今夜,闪电一道道把天劈开,裂声把我惊醒。

“要下雨了!快起来。”他们叫我。

听说,牛怕雷声,见了雷声倔强不行,甚至还会擡蹄伤到跟在它身后的人。安排我作牵牛的活儿,他们在后面赶,则最合适不过。我当然不能理解那份好心,只道走在前面的人,便要先行遇见那不明来历的夹着火光的人的照面。我不愿。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雷声中牵着牛回去的,却记得和着满脸的泪,比那瓢泼大雨更甚。翌日,发了一场高烧。后面的很多年,我再也没在雨夜牵牛,再也没独自走过夜路。多年来,怕黑怕身边突然发出的响动,不知和那夜的经历是否有关。但我知道,那时的星星早就不见了。


烧饭时,一大团黑云突临城下,暴雨如注。少顷,天又亮了,去看时,太阳已高高地挂在远处的高楼上,仿佛梦了一场。天多善变,婴儿的脸。

趁雨后空气清明外出散步,空气中仍处处浮着莫名的黏稠,腻腻的,并不清爽。想起《上邪》中的誓言,江水是不会干涸枯竭了,这震震雷声或绵亘到冬季,谁能长相决绝?

没听见雷声好多年,新闻上说这次还来了龙卷风,有人死亡有人受伤,无异于晴天霹雳。一边悲悯着他人,一边为自我宽慰,大雨就如大势,来去总有时。当然也像人的缘来缘散,一如生命的忽然而逝。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