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迴應

文/寇恩

我趴在書桌上小睡了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沒有父親的身影。我照例要叫幾聲“阿爸!”他爬在頂樓時聽不見,我就把腦袋探出窗口,大聲朝上面再喊。直到聽到他爽利地回答我,“唉!”於是,我就收回腦袋來,重新坐回到書桌前,繼續看我的書、做我的高三試卷。

至親的人,相處得久了,可以不看臉,聽對方的聲音就知道他/她的心情。

說到這個,挺難過的。現在電子產品多了,屏幕阻隔了許多親友之間的交流,多的是一心兩用,一邊刷着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其實心思全不在對方身上,這其實不能稱之爲陪伴或者交流。科技這麼地發達,卻讓人和人之間的瞭解,變得膚淺而微漠。

每一次叫“爸爸”,父親的回答都是鄭重而舒暢一聲“唉!”

已經記不得小時候,他的迴應了。他那時候脾氣不好,又很忙,我基本上一直跟着母親,不大理會父親。高中出外求學後,父親開始更多地介入我的成長。那時候老家拆遷,雙親租房搬家一度動盪,爲了讓我不受影響,我住在外公外婆家。父親有時候會特地進城,一來看望老人,二來和我說說話。我那時候忙於學業,和父親的對話總是很簡短。

讀大學後,每回我有重大的決定,我都會寫信和父親溝通。戀愛、生娃、家族內部發生大事,感到有必要尋求父輩理解或勸說父親時,我就寫長長的信給父親,他不會回信,但是在之後的行動和言談中,我總能感覺到他對我想法的尊重和接納。這樣一種沉默的迴應,常常讓我充滿感恩。

有了手機後,我們建立起家庭的微信羣。有要說的,就相互留言。母親不會輸入,只用語音;父親從來不用語音,緊急打電話,不急就留言。他有時候稱我“女兒”,有時候按照上海人的習慣稱我“小妹”。經歷過母親大病那次劫難後,父親看到我辛苦會用“您”來稱呼我。我難免有“不敢當”的愧怍,但是我理解父親的心意,一句“女兒,您辛苦了!”是飽含理解的鼓勵和充滿信任的交託。我回他一個笑臉和擁抱。

父女連心,共同經歷的苦難讓我們多了一份感同身受。

疫情後第一次出遠門,有感於世事的無常,我給父親留了一封短信,交代我可能遇到意外後,他和母親可以獲得的支援和保障。所有的賬戶和保險單,我告訴他可以找我哪位朋友處理,我甚至想到了他們精神的痛苦,可以找我的恩師尋求安慰等等。父親看過之後,每天都發短信問我們平安。他從來不這樣黏糊的,越老越溫柔了。這封信,我讓他收好,雖然心裏想着得努力不讓二老有生之年白髮人送黑髮人,但是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誰知道呢?不能讓雙親茫然無措,所以提早預備,做兒女的爲了父母當一下杞人又何妨?

這些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和時光一樣,發生得如此自然,又難以察覺,只有回頭思量時,纔看得分明。

“小妹,幫阿爸再去拿把刷子!”

父親在我頭頂上方叫喚,我麻利地迴應,“好勒!”

立馬起身下樓,不怠慢。

2021年5月23日 

完稿於新安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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