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新的工作/那一年冬天

      接連幾天,我沒有去楞場,圍在穆煥叔的靈堂左右,陪着他,一直到把他安葬到冰天雪地的大白山山坡上。那裏有他最愛的夕陽、河流、和山林。山坡上,積雪正在悄然消融,杜鵑花正在含苞待放。不用多久,春風會把這裏變成花香襲人的極豔之地,蜜蜂在花間嬉戲,游魚在水中追逐。

    我磕頭離開,鼻腔中噙着酸辣交織的味道。林場送葬的車輛也一一鳴笛離去,那些同風雨共患難的同事,那些尊他爲師長的年輕夥伴也戀戀不捨告別,目光中送出最後離別的不捨。

    傷高懷遠幾時窮,亂雲深處有青冢……穆煥叔從此離開了我的生活,他那些風采動人的往昔,以及循循善誘的話語,都會紮根在我腦海裏,我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忘記他,忘記由他帶來的那麼多的快樂和哀傷。

    出靈那天,楊曉敏穿着病號服,坐在輪椅上,在醫院門口向太平間這邊遙遙張望,目送穆煥叔的靈車離開。這個不幸而堅強的女孩心裏肯定不好受。因爲離我太遠,我沒有看清她的表情,也沒有和她打招呼。

    正月十六那天,我請假去看望她。她看起來恢復得很好,眉宇間英氣顯露、容光煥發。從哈爾濱回來後還得在本地醫院觀察一段時間,做一些調整治療和修復鍛鍊,然後纔可以回家休養,兩個月後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回林場上班。她這次死裏逃生純粹是奇蹟,連醫生都無法解釋奇蹟是怎樣發生的,一般人經過這樣的重壓,基本上就沒命了,而她只是脾臟被壓碎了,其他內臟還都完好,撿回一條命。也有了解四輪車的人分析過,那輛四輪車沒有壓死她,和沒有爬上坡的原因是一個,就是圓木裝得後沉了。

    那天,我憋了半天紅着臉說:“你好了就別上班了,以後我養你行不行?”

    她笑了,是嘲笑。她說:“哥們!我們不合適,你覺得你能養得起我嗎?我也不可能…呀!你想的多了吧!……”

    話語中對我的漠視溢於言表。

    這麼直白的話對我來說確實傷的很深,我甚至在以後好多年的時間裏,爲此擡不起頭,自卑又自廢。若干年後我才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解讀出她的話中或許還隱藏着什麼,也可能是我臆想的,但什麼都晚了。

    轉眼三月份到了,哈拉林場全面進入了木材運輸階段。包裝板廠的剩餘物也基本上倒運到了支線楞廠裏。

    這天,王傑找到我。

    “你的事完了嗎?完了的話到廠裏找薛廠長。有新工作交代!”

    “什麼工作?”

    “我給你透漏點吧!是看木頭,看鐵臺,森鐵處的卸貨區裏,工作非常輕鬆!”

      “怎麼看木頭?告訴我!”

    “很簡單,不用告訴你,你去單位找薛廠長吧!”

    王傑說完,轉身走了,怕我刨根問底,溜得比泥鰍還快。

    看鐵臺上的木頭就是看守從哈拉林場運回來的剩餘物。木頭運到鎮裏是清早,工廠還沒有上班,要在森鐵處卸貨區停留幾個小時才能倒運回廠。

    臺班車每天早上4~5點鐘從山場回到森鐵處,回來的鐵臺分門別類停在卸車區。因爲卸車區還有很多其他單位的圓木暫停那裏,一些戧樹皮當燒材的人會來到這裏,把圓木上的松樹皮一一戧掉,拉回家當材燒。其中偶有一些搗蛋的孩子,有時會偷鐵臺上的小杆,以及能拿得動的剩餘物。我看鐵臺的目的就在於制止這些孩子,不然李志強他們裝車的數量到工廠後就會變少。

    戧樹皮是小鎮生活的一部分,我也幹過,首先要有趁手的“樹皮戧子”。“樹皮戧子”是圓鋼在烘爐打造出來的,圓鋼直徑在25mm左右,一米長,一頭打成橢圓形手柄,一頭打成鋒利的板斧形狀的戧子,寬度10釐米左右。每個林區生活的人都熟知這一工具。

      就這樣,有臺班時看鐵臺,沒有臺班時就到工廠歸愣和造材下料,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中,李志強回來了一趟,採購些食品,向領導彙報裝車工作。

    他告訴我董建華倒運完後,人和馬早已回家,支線楞廠的剩餘物還有很多沒有裝車,全部運回廠還得半個月時間。另外哈拉林場已倒運完運材路上的圓木,只剩下兩個臨時楞廠裏的那部分木頭,但是這部分木頭非常多,可能會幹到6月份。目前運材路的雪快化完了,道路泥濘得要命,汽車只能進到楞廠的位置,無法在楞廠更深處正常進出了。要想進到牛背山的裏面只有靠爬山虎幫忙。

    再有,林業局那場宏大的“採伐設計規劃”比賽也落幕了,上山檢查打分的人員給予哈拉林場的評價還是很高的,但是山場驗收部門卻不買賬,在衆口紛紜、爭議不斷的情況下,哈拉林場最終沒有獲得名次。

    李志強回來那天,又下了一場大雪,天空白晃晃的,不像正常雪天那樣陰暗,但雪花像紙片一樣傾覆了整整一個下午,大地上堆滿了柔軟的“棉花”,握到手裏特別容易成團,失去了”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屬性,不再如粉如沙,變成了魯迅先生筆下暖國的雪。這場雪給運材工作者又放了兩天假,我也獲得了一天的雪休。

    3月15號,一年一度的防火期到了。一到這個季節,鎮上大街小巷都貼滿了防火標語,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春風大,草木幹,護林防火要當先”就是林區人耳熟能詳的一句。儘管剛剛下了一場雪,但是在充足陽光的照耀下,雪很快變成房檐下、馬路沿、河流邊滴水的冰凌,最終被蒸發乾淨。這也預示着冬天馬上過去了,取而代之的將是春和景明的日子。這樣日子裏,一定要防止忽如其來的山火燃燒起來,釀成不可挽回的大型森林火災。

    我每次路過儲木場,都會向裏張望,看看裏面的木垛又高了多少,看到無數木楞像樓房一樣拔地而起的速度,我有種自豪感,因爲那裏面也有我的辛勤勞動,有我流汗流血的成果。

    這晚下班,端起碗還沒有喫,沉默多年的林業局大院的喇叭破天荒開始喊話:“林業局所有職工注意了!現在馬上回本單位報到!林業局所有職工注意了,現在馬上回本單位報到!……”

    聲音很大,距離喇叭八公里的我,都能透過喇叭聲聽到播音員那急促的呼吸。一定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我趕緊往肚子裏倒了一碗粥,然後返回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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