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秋收一粒籽

我在兒時的鄉村裏是種過田的。

那時,我們房子的周圍都被泥土裹挾着。大大小小的石頭也在泥土裏埋着。上山放牛割草時,那沾在鞋子上的泥土,常常令我們討厭。出門時還是乾淨的鞋,轉眼之間就被它弄髒了;上學的路上,那“硬頭滑”的路面,不知讓我們摔了多少次跟斗,至今完全記不得了……

總而言之,在那個年代,全然不像今天這樣,即便下多大、多長時間的雨,都有寬闊的水泥路面罩着,穿在腳上的鞋子想讓它漂亮着,它準會漂亮着。

但我那不諳世事的兒子,對泥土的愛好卻與我截然相反。在他很小的時候,我們回到了鄉下的老家,嗬,小傢伙像回到了“解放區”一樣,那種自己對自己的放任就沒個度數了,整天高卷褲管在爛泥巴路面上踩來踩去,似乎覺得還不過癮,硬要在淹了水的泥地裏去放縱,腳上的鞋子早與泥巴的顏色混爲一體了。等他長大以後,再回到鄉下,讓他去地裏扯點菜回家喫,卻怎麼也使喚不動他。

而我呢,可能是因爲小時候就對泥土討厭過了,現在不但不討厭它,反倒有些親近它的意思了。

當然,這裏面還有另外的情由。

去年春節,我們一大家子人團聚在兒時留有印記的老屋。房子依然被泥土裹挾着,奇怪的是,小時我們都覺得老房子就像一座立於 “水”中的孤島,那次我們卻不再有那種想法了。嚴寒的冬天,盡顯泥土的本色,颼颼冷風晃動起枯萎的野草。我們默不作聲地望着四周,並不是睹物思情的緣故,而是因爲我們作爲一粒秋收的種子,曾經在那土地上生長並收穫了,已經播向了遠方。

是的,我們又怎能不明白這一點呢?即便曾經不明白,隨着對生活的成熟,後來也會讓我們明白的。

※          ※

從泥土裏收穫種子,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但當初把種子播進泥土裏又是爲了什麼呢?一粒種子,可以是一株破土而出的苗、一根彎彎繞繞的藤,它們能長出供養蒼生的糧食,也可以是一棵傲然天地間的參天大樹,綠遍整個森林……

而那些播灑種子的人,當然就是我們值得尊敬的勞動者了。

種子之於耕耘者,耕耘者之於種子,從小生活在農村的我,是耳濡目染地見證過他們之間親密關係的。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常聽老人們一邊在說這樣的農諺時,一邊就在乍暖還寒的初春開始的時候,爲備戰春耕生產而忙碌了。暖暖的陽光照射下的晌午,村裏那些暴露在天光下的明晃晃的冬水田,耐了心地等着農人們的深耕、與把穀粒灑進土裏;返青的麥苗旁邊的預留地,發芽的包穀欲破土而出……

山坡上地表下的小草、青槓樹上披綠的嫩葉……都作好了要在春天抖擻精神的準備。

於是,老農們就牽牛下田了,深耕起剛剛解凍的冬水田。牛打着寒顫地拉着一犁一犁沉重的泥土。它在整個冬天養出的肥膘,是能夠支撐得起在春天播種希望的。

父母說過,春天的森林裏,有松鼠埋在山洞裏、想在過冬時享用、又被它們忘記了存放位置的松子,有飛鳥剛覓到的糧食、正欲喫的時候就掉落了、無形中成爲一粒種子……它們都在春暖花開的春天,小苗兒破土而出了。

於是,我們這些少不更事的娃娃們,很快便在春天裏找到了很好的去處。走,上山去,嫩綠的山坡,不愁沒有柴草;走,下地去,鬆軟的土地裏,長出了豬們愛喫的青菜……

※            ※

等到考試了,學習成績並不理想。大人們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平時不努力,學習成績怎麼會好得起來呢?像農民們春天不播種,秋天還想去收穫?何況早就給你們說過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難道那話白說了?

其實大人們說的那些話,就像我後來也說給兒子聽的那樣,他在接受時的表情就跟我那時別無二致。道理不是不懂,管他懂的只是皮毛也罷,還是裝懂也罷,都缺乏一以慣之的行動。

但生活無疑是嚴肅的,任何人在它面前都不能馬虎對待。有些事情,即便你今天可能這樣看,明天你也可能會那樣看;有些問題,即便你今天不知道,明天也會弄明白。在生活的河裏浸泡久了,自然是會掌握游泳的技能的。

可惜我那時並沒有像今天這樣懂的太多。既缺乏悟性,也沒有於我有引導之人,在莽打莽撞地摸索了一陣子之後,覺得不行,便又開闢第二條路再走。

初中畢業時,由於在春天沒有播好種,輪到畢業的秋天收穫時,只能以名落孫山收場了。好在那個年代,考不起學的是大多數,笑話你的人才沒那麼多。不然,在別人的冷眼中,將比今天的後悔更嚴重。

我把那時讀書和考學的狀況,與兒子交流時,他冷不丁給我冒出一句,你說這麼多,不外乎是想通過纏彎繞水的方式告訴我,要想秋天有收穫,就必須要在春天到來的時候播好種……

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只好打住,不再多說什麼了。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