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待·木槿·未知地(二)

之後的日子,如果有時間或者自己在家裏懶得做飯的時候,我都會去等一個人。

阿拓幾乎一整天都會在那裏,上午和晚上九點鐘之後客人不多,他便找一個角落些的位置學習,或者是在速寫本上畫畫。而我每次來,馮老闆都會教給我一種煮咖啡的方法,據說他可以不用加奶就煮出奶香四溢的卡布奇諾。有些時候他也會自己調一些好喝的咖啡,聽阿拓說,在他生日的時候,馮老闆便發明出一種名叫“夏野之約”的咖啡作爲生日禮物給他。那杯咖啡喝下去的時候,好像眼前都會浮現出一片綠色的原野,風偶爾吹過,那無邊的綠色便深淺不一地漸變。這也是阿拓除了黑摩卡以外,唯一會調的一杯咖啡。

這個叫做馮川的老闆是個很有趣的人,他常常會對一些事情發表些自己的評論,伴着他搞怪的表情和幽默的說法,讓人覺得很輕鬆也毫無壓力。我以爲他應該是一個很真實的人,這樣的人現在並不多。跟真實的人相處起來是不累的,就如阿拓一樣。

有的時候我到等一個人的時候會看見夏天,她始終會坐在那個靠窗戶的角落裏,有的時候看書溫習,有的時候掛着耳機呆呆地望着窗外。白色的耳機線就這麼消失在她的襯衫口袋裏。她幾乎每天都會來,每次來的時候跟阿拓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只是簡單地點頭微笑,除了“不加糖不加奶的摩卡”和“稍等”便再沒有了其他的交流。

我有一次問阿拓,“你和夏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現在見了面顯得這麼不自然?”

阿拓搖搖頭說,“不知道。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變成這樣了。”

我記得阿拓的日記裏面寫過這樣的一段話,裏面寫到了每天和夏天的相遇:

“我現在每天都會在等一個人看到夏天,她始終坐在那個位置上,只是偶爾會穿短褲,偶爾會穿襯衫,偶爾會穿匡威。每次見面的時候,我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剎那,我的第一反應竟是立刻避開,不敢多停留一秒。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是我還沒有勇氣面對她吧?分開了這麼久,自己淪落到這個樣子,所以每每面對她的時候心裏都會很膽怯。可是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常常在想,如果畢業之前的那個生日,我沒有裝作不知道沒跟她說一句話,而是悉心爲她選一件禮物,然後跟她說聲‘對不起’,可能我們之間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我覺得很後悔。”阿拓說。阿拓經常會這樣說,但是隨即又會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努力,努力讓她看到我的!”他說,她是新葉市的前五十名,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阿拓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是藏着光的,我不知道那是淚水還是一個人的眼睛真的可以綻放出那種光芒。我一直覺得,只有在面對夏天的時候,陸之野纔是陸之野,更多的時候,他是阿拓。

這樣的日子經歷了一整個夏天。開學之後,分了文科和理科,我和阿拓自然毫無疑問地選擇了理科,班級裏的同學換了好多,男生多了,女生少了。連班主任都換成了一個看上去很嚴厲而古板的老教頭。

這個老教頭第一天上課,宣佈的第一個通知是,“從本學期開始,學校規定晚間學生不得擅自外出,全天封閉式管理!如有誰違反,校規處置!”

“啊——?怎麼這樣……”阿拓拉了一個常常的尾音,臉上寫滿了“難以接受”這四個字。這個消息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沉重了些。

“陸之野,你有問題嗎?”老教頭揹着手,瞪了一眼阿拓。

“有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拓迎着老教頭的兇光,站起來說,“幹嘛要封校啊?我晚上還要出去打工……”

“打工?”不只是老教頭,班裏所有的八卦臺又開始議論紛紛了。

“陸之野,你就是出去‘打母’也沒門!坐下!”老教頭不耐煩地擺擺手,引得一陣鬨堂大笑。阿拓悻悻坐下,兩根眉毛緊緊地纏在一起,眼睛在眼皮的壓迫下已經不知所蹤了。

“陸之野,你在那兒擠眼淚也沒有用,我不喫那一套!”

……

然而,晚上的時候阿拓仍舊沒有回宿舍。我知道,他一定又去等一個人了。直到將近十二點鐘的時候,他才推門而入,穿着在等一個人工作的酒紅色襯衫,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看上去頗爲狼狽。

“阿拓,你這是……?”我驚道。

“真不走運啊!”阿拓一屁股坐在我對面,說,“是誰在後門圍牆的上面倒的玻璃碎片?當時我手一鬆,直接就從牆上摔下來……結果衣服還蹭破了。”

“你……就這樣去的等一個人啊?”我指着阿拓破了一個洞的褲子和一瘸一拐的腿,“馮老闆怎麼說?”

“他說別把等一個人的衣服弄破了……”

“就這樣?”

“他說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我去等一個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嘗試。”阿拓說着嘆了口氣

“果然英明。”我說,“你那個腿怎麼樣,行不行?”

“皮外傷。剛在等一個人老闆幫我貼了創口貼了。”阿拓無所謂地擺擺手,眼裏充滿了笑意,“無論如何,能每天見到夏天就OK!”

“洗洗睡吧。”我說。

“你先睡吧,我還有些作業沒寫。”阿拓說着從書包裏掏出幾張卷子和一個筆記本,將檯燈調暗了些,便不再說話了。我搖搖頭,也不準備嘗試了。

後來,大概是十月份的某一天,阿拓回來得出奇得早,他垂頭喪氣地坐在牀邊,說,“我被老教頭逮到……”

我有點想笑,“然後呢?”

“明天一早全班前面檢討……”阿拓欲哭無淚地抱怨道,“我怎麼知道老教頭那時候正好在樹底下抽菸?”

“別往心裏去,老教頭就是嚇唬嚇唬你,不會真的讓你去檢討的。”我強忍着笑意,安慰他說。

然而第二天,阿拓真的在全班同學面前做了檢討,老教頭還把這件事情捅到了學校,一向不問學生私事的校委竟然點名批評了阿拓的行爲並且張貼了處分報告在教學樓的中廳。那幾天阿拓一度看上去很鬱悶。

“八中全校第一晚上偷跑出去打工,被學校抓到通報批評”的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傳到了八中的八卦論壇上,本來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一時在校園裏鬧得沸沸揚揚。大概是八中裏太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了,所以所有人的八卦神經都變得有些敏感。那些八卦臺們每晚津津樂道地咀嚼着這件事,似乎比當年柯震東吸毒還要震撼人心。

阿拓倒也不在意,第一次看到論壇上的帖子的時候還玩笑似的說,“這下子我在八中可要出名了!”

我說,“恐怕不只是八中吧,八中的論壇有外校的學生也是可以看的。”

“他們也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我聳聳肩,阿拓說的也對,除了八中的這幫妖精們,應該不會有人無聊到揪着這一件事情不放了。足足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打工門”事件才逐漸平息下來,八卦臺們又轉移了新的注意力。

然而阿拓好像對這件事情的結束並不感到如釋重負似的,他一整天都沒怎麼說話,要麼發呆,要麼趴在桌子上睡覺,甚至連晚自習的時候他也只是咬着筆桿望着窗外,時而在草紙上寫寫畫畫。

晚上下了自習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裏沒有開燈,阿拓坐在他的牀的角落裏,把下巴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我想叫他,然而兩秒鐘之後我發現,這個時間阿拓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我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我開了燈,試探着問道,“阿拓,你怎麼沒去打工?發生什麼事了?”

阿拓看着我,僵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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