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好好掙錢,怎麼養得起弟弟?”

1

甄奼錦用門牙刨木瓜的屁股部分。

這是木瓜最不甜,也最硬的部分,但甄奼錦依舊大口大口刨着,像在喫人間美味。

木瓜其實很甜,只不過全被母親呂雁分給丈夫甄昊、弟弟甄邈和雙胞胎妹妹甄尚錦了,剩下最難喫的部分,呂雁指着它們,對甄尚錦說:“問問她喫不喫,不喫扔了。”

甄尚錦擦了擦嘴說:“好。”

今天是期中考成績公佈的日子,甄奼錦不僅考了全班倒數第三,還因爲上數學課看恐怖故事書,被老師抓了個正着。

老師當着全班人的面沒收了她的書,並讓她到後面罰站檢討。誰知甄奼錦非但不知悔改,還義正言辭地懟老師:“我就是不喜歡數學,看自己喜歡的書有錯嗎?”

數學老師怒甩衣袖,回頭便給甄奼錦的家長呂雁撥了電話。

意外的是,這晚風平浪靜。興許是呂雁懶得打罵她了,也可能是因爲甄尚錦考了全班第一,讓她心情不錯。

只是懲罰很明顯,晚飯只能喫白米飯和湯,桌上的菜一律不許碰;飯後水果自然也免了,不過呂雁覺得剩下的丟了浪費,便給了甄奼錦。

甄尚錦端着喫剩的水果盤來到房間,甄奼錦正在抄作業。她把盤子放到桌上,問道:“喫嗎?”

甄奼錦本來渴了,見到木瓜後,便放棄出去打水的想法,二話不說抓過一塊吃了起來。

她喫得極認真,極乾淨,橘色的汁液從兩邊嘴角流下來,滴得滿手都是,她也沒有擦。

她心裏在想,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2

翌日的英語課是評講試卷。甄尚錦發現自己試卷上有道選擇題改錯了,應該扣兩分。下課後,她去了一趟辦公室。

辦公室裏,幾個老師正圍着英語老師取經,因爲全年級只有她帶的班出了個英語滿分的學生,見本人來了,又表揚了一番。甄尚錦露出乖巧的笑容點頭道:“謝謝老師們,我會繼續努力的。”

等老師們散了後,她拿着試卷,指着上面一道題目道:“老師,這道題我選了A,答案是B纔對。”

老師拿過試卷,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看了一會兒。良久,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聲道,“哦,沒事兒,既然你看出來了,下次注意就好。”

“可是老師——”

“行了,回去吧。老實的孩子,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好啦……”說着站起來,推着甄尚錦的肩膀往外走。

“對了,讓奼錦來辦公室一趟,這次她考得太差了,我得找她聊聊。”

甄尚錦出辦公室後,沒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去了六樓的雜物室。

一般人很少上去那地方,悶熱且塵多,但她的姐姐絕對會待在那兒。

甄尚錦和甄奼錦今年14歲,剛上初一。雖說是雙胞胎姐妹,可兩人除了長相,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相似的。

從成績來說,甄尚錦是全班前三的學霸,而甄奼錦是倒數前三的學渣。

從性格上來看,甄奼錦乖巧可愛,人見人愛,甄奼錦內斂又叛逆,衣服永遠都是髒兮兮的。

在家裏,父母對妹妹的關心永遠多過姐姐,很多時候,甄奼錦就是一個透明人的存在。

一般來說,父母一旦偏愛家中的某個孩子,很容易造成孩子之間關係破裂。但不知爲什麼,甄尚錦對姐姐完全討厭不起來。

她覺得,她和甄奼錦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

剛踏上六樓的階梯,甄尚錦就聞到了一股煙味。

圓形的窗戶大開着。甄奼錦坐在上面抽菸。她沒見過姐姐抽菸的樣子,但從那手勢和吞吐來看,不太像是新手。興許還在爲昨晚的事情而煩悶吧。

除了姐姐,旁邊還有幾個男生。他們的校服褲子都改成了窄腳,側邊的白色條紋還塗成了其它顏色。見了甄尚錦,他們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她一時間忘了來的目的。從小到大,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她們幾乎零交流。呂雁似乎也不太喜歡她和甄奼錦走在一塊兒,覺得她會影響妹妹的運氣。

兩人的命運,似乎從出生起就定下了。

“喲,甄奼錦,這就是你那個傳說中的雙胞胎妹妹,甄尚錦?”站在中間的男生問道。

甄奼錦沒說話,只是對着窗口吐菸圈。煙霧繚繞,讓她看上去竟有幾分像個大人。

“嗯。”良久,她應了一聲。

“我靠,還這是人如其名啊。你,真差勁,你妹,真上進?”

“哈哈哈,你媽真會起名兒。”

“英語老師讓你到辦公室一趟。”

說完這句話,甄尚錦頭也不擡地跑下樓梯。

後面傳來一陣笑聲,甄尚錦加快了腳步。


3

甄奼錦被呂雁打了。

白天在辦公室,英語老師聞到甄奼錦身上的煙味,說了她幾句。甄奼錦死不承認,連班主任的訓斥也不管用,最後,索性打電話給家長告狀。

“抱歉啊老師,我保證這樣的情況以後不會再發生。”呂雁在電話裏說,語氣聽不出任何歉意。

放學回到家,呂雁一如既往地在廚房準備晚飯。八個月大的弟弟正趴在客廳的拼圖地墊上,專心致志地摳上面的字母。一切風平浪靜。甄奼錦脫了鞋,手也沒洗,徑直回了房間。

可就在甄奼錦從書包裏拿出兩本作業時,呂雁拿了一根擀麪杖,不聲不響來到她房間。

擀麪杖上還沾着麪粉,也不知呂雁做了什麼晚餐。甄奼錦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剛轉過頭,厚實的木棒便狠狠地敲在她大腿上。

這一記敲打猶如滴落在窗玻璃上的第一滴雨,接踵而至的,便是瓢盆大雨。

呂雁面無表情地揮着擀麪杖在甄奼錦身上打下一棒又一棒,那樣子就像在打一牀棉被。甄奼錦沒有躲,蜷縮在角落裏默默承受着,和白天在學校抽菸那副樣子判若兩人。

興許打累了,興許呂雁覺得打一個毫無反抗的人沒意思,她停了下來,靠在一邊歇氣。

“再有老師打電話來投訴,你直接退學。”

甄奼錦顫巍着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還掛着淚痕,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弟弟被摔門聲嚇到了,哇哇哭了起來。

與此同時,鍋里正在翻滾的麪條膨脹到極點,泡沫溢了出來,發出“滋滋”的聲響。

“有種你就別回家,回來我把你腿給打斷!”

夜晚十點,呂雁正陪兒子坐在地墊上玩耍,舉手投足間滿是母愛,甄尚錦靠在飯桌上預習明天的內容。下班回來的丈夫甄昊推門而進,第一句話就是:“奼錦怎麼跑樓下去了?你又訓她了?”

見呂雁不說話,甄昊勸道:“不是,我說呂雁,這大晚上的,你就不怕有壞人——”

“拐了正好,反正我不想養她很久了!”

“你怎麼說話呢?那可是你孩子——”

“不也是你孩子麼?”呂雁冷笑道,“少在這說風涼話,這麼關心她你怎麼不勸回來?”

甄昊關了門,張開雙臂,向兒子走去,“我哪勸得動,你又不是不知道,奼錦脾氣像你——”

眼看呂雁又要爆發,甄尚錦突然站了起來,“我去叫姐姐回來吧。”

果不其然,甄奼錦正坐在樓下便利店門口,邊喝着一罐菠蘿啤,邊和店老闆聊着什麼。

這是她經常光顧的店。方圓百里,甄奼錦和每一個店的老闆都混得很熟,唯獨在家像個自閉患者。

見甄尚錦來了,甄奼錦又默默閉上嘴,不再說話。老闆見狀提醒道,趕緊回家吧,明兒還得上學呢。

“老闆,也給我來一罐菠蘿啤吧。”

聞言,甄奼錦有點驚異地回頭看了一眼,但她沒表現出來。

甄尚錦在姐姐旁邊坐下來,啜了一口飲料,開口道,“我想趕緊長大,去廣州上學。”

甄奼錦也啜了一口,望着遠方微弱的燈光,不知在想什麼。良久纔回道:“真上進。”

“你呢?”甄尚錦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姐姐,“難道你就不想離開這個家?”

甄奼錦愣了下,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假惺惺。”

“反正我要離開這個家。這個家,病得不輕。”

對於甄尚錦來說,自己和姐姐一樣,不過是母親呂雁的一個工具罷了。呂雁把最好的留給她,最嚴格的教育施加在她身上,一來是爲了面子,二來是爲她那寶貝兒子的未來做鋪路打算。呂雁曾不止一次告訴她,只有成績好了,才能多掙錢,爲家裏爭光,爲呂雁分擔養育弟弟的辛苦。

甄奼錦突然笑了,“你說得沒錯。”

接着罕見地,舉起自己那罐飲料,向甄尚錦那罐碰了碰。


4

炎熱的午後,聚集在門口喝飲料的小孩突然多了起來。便利店老闆老張知道,暑假開始了。

那個叫甄奼錦的女孩最近來得最頻繁,還帶上了妹妹。在老張印象裏,這對雙胞胎姐妹向來感情淡漠,可能經過上次交心,兩人關係有所改善吧,偶爾還有說有笑。

雖說是雙胞胎,但兩人從裏到外一點兒也不像——老張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雙胞胎,有點像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

不過這也怪不了她們,兩人之所以這樣,多少和她們母親呂雁有點關係。

呂雁共有三個孩子,一對雙胞胎姐妹,以及一個弟弟。老張曾聽街坊鄰里說過一個八卦,呂雁因爲頭胎出來了倆女兒,在醫院裏大哭大鬧,揚言要棄掉一個。儘管婆婆對於頭胎是女娃面露不滿,終究還是跟兒子勸了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呂雁給雙胞胎各取了一個諧音十足的名字:甄尚錦和甄奼錦。養育方式也完全不同,成功把這對雙胞胎養成了真上進和真差勁。

十多年過去了,不知現在的呂雁,又是怎麼想的呢?

老張正胡思亂想着,門口響起一陣悅耳的風鈴聲。他擡頭一看,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來人正是呂雁。

“給我兩個游泳圈。”

暑假正是游泳旺季,老張藉機入了一批游泳圈,拉點生意。他飛快應了聲“好嘞”,拿過身後的衣叉叉下兩個畫了鯨魚的游泳圈。

呂雁付完錢便往店門走。走了一半,似又想起了什麼,折回來問:“老闆,有針線盒嗎?”

“好像還有一盒,我找找。”說着,老張蹲下身,在玻璃櫃最底層翻找。

這時,呂雁背上的小傢伙哭鬧起來。她邊拍着娃兒的屁股,邊柔聲哄道,“不哭哦,回去媽媽給你衝奶奶喫。”

電視上正播放着一則廣告,是關於夏天在海邊游泳的安全注意事項。其中一條提到,不要讓游泳圈接觸尖銳物品,否則會導致漏氣。

“找到了,給。”


5

甄奼錦游泳差點兒出事。

考慮到甄尚錦在期末考中拿了全年級第一,甄奼錦比之前進步了三名,呂雁罕見地決定帶孩子們去海邊公園游泳。

姐妹倆一開始還挺高興,可誰知游到一半的時候,甄奼錦的泳圈突然漏氣,加上她玩心重,獨自一人游到了比較深的地方,險些溺水。幸好甄尚錦發現得快,第一時間游過去拉了一把姐姐,才得以脫險。

看到海那邊黑壓壓聚集了一羣人,遠在沙灘上曬太陽的呂甄夫婦才注意到是自家孩子出事了,便跑過去,只見姐妹倆被人們包圍着,甄奼錦身上掛着漏氣了的泳圈,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甄尚錦則站在一旁,拍着姐姐肩膀,試圖安撫她。

見到呂雁,甄奼錦平靜地閉上眼睛。果不其然,呂雁又對她展開了一連串訓斥。

甄奼錦突然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否則,自己剛纔差點兒死了,她怎麼一點兒也不關心呢?

好像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爲了供她出氣。

這件事情甄奼錦並沒有多想,很多時候倒黴慣了,她也就習以爲常了。但甄尚錦卻不是那麼想的。

萬籟俱寂,甄尚錦從噩夢中醒來。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樹,樹上結滿了人民幣。突然,她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拽,她低頭一看,是呂雁和長大後的弟弟在抓着樹幹瘋狂搖晃。

醒來後一陣尿急,她輕手輕腳地起來上廁所。回房間時,路過爸媽的房間,她隱約聽到裏面傳來一陣說話聲。呂雁的聲音有點大,好像在和甄昊爭論什麼。甄尚錦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近房門。

“她活該。”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她泳圈就是我扎的,我就是不想要她了。”

“你……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想些有的沒的!”

“要怪就怪你們,當初要不是你們阻攔我,今天也不會這樣!”

甄尚錦默默回到房間,關上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她嚥了口唾沫。就在那一瞬間,她恍然大悟,原來從小到大,甄奼錦的種種倒黴經歷,根本不是因爲她命不好。

新學期,年級舉行了一次月考。英語考試從不會低於95分的甄尚錦,破天荒考了72分。

英語老師一臉困惑,揪着試卷看了半天,以爲自己改錯了,還安慰甄尚錦不要灰心,這只是個意外。

呂雁雖然沒有像對待甄奼錦那樣拿擀麪杖打她,但也兩手叉腰,指着甄尚錦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遍。

“你好好反思一下,怎麼考成這鬼樣,”呂雁冷冷地下達命令,“如果這種情況再出現第二遍——”

“怎樣?拿擀麪杖打我嗎?”一向乖巧的甄尚錦突然擡起頭,聲音雖然小小的,但眼睛裏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反正我活成你想要的樣子,你不也把我當工具看麼?”

直到甄尚錦摔門而去,呂雁這才反應過來,剛纔頂嘴的人是甄尚錦。

而在冷眼旁觀的甄奼錦,也丟下一臉驚訝的呂雁,跑了出去。


6

“本臺消息,10月18日,有漁民在榮縣陳家村河道發現兩具屍體,經警方打撈調查發現,屍體爲某王姓人家的雙胞胎兄弟。據悉,這對13歲的雙胞胎兄弟於10月15日放學後失蹤,事發前兩人各留下一封遺書在家中,父母下班後回家發現遺書後心急如焚,四處尋找無果後,迅速求助警方尋人。經初步調查,兩名孩子系因成績問題產生抑鬱情緒,跳河自盡……”

頭頂的風扇吱呀吱呀轉着,甄尚錦和甄奼錦坐在便利店裏的小方桌上,邊喝飲料邊看新聞。甄奼錦盯着電視裏從河道里打撈出來,被打上馬賽克的兩具屍體,嘆了口氣,“有他們那樣的爸媽,活得也太壓抑了。”

說話間,畫面轉換到雙胞胎兄弟的父母,鏡頭裏的他們哭成淚人,說着各種後悔的話。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人死也不能復生。

看着那對父母,甄尚錦突然轉過頭懟甄奼錦說道:“要不,咱們效仿一下吧?”

甄奼錦聞言頓住了,過了很久,她才轉過頭看向甄尚錦,說了一句:“……你瘋了?”

“又不是真的自殺,咱們假裝一下。”

甄奼錦冷笑了一下,“你覺得有用麼。”

“至少,”甄尚錦拿掉掉吸管,將玻璃瓶裏的汽水一飲而盡,“讓她明白,我們不會成爲她的工具。”


7

“本臺轉播一條消息,現接到一位市民求助,家中的雙胞胎女兒自10月22日離家後失蹤,並疑有輕生跡象。雙胞胎姐妹年齡爲14歲,姐姐名叫甄奼錦,妹妹名叫甄尚錦,離家時均身着黃色T恤+藍色運動褲。如有市民發現,請第一時間聯繫甄先生……”

客廳裏,弟弟甄邈正歡欣雀躍地擺弄着父親給他買的新玩具——小豬不倒翁,絲毫不知道電視上播放的新聞就是他的兩個姐姐。房間裏,甄昊正對着窗臺抽菸,而呂雁坐在牀上,一副蔫了的狀態。牀邊攤着兩封拆開的信紙。

“既然你那麼希望我消失,我消失便是——甄奼錦”

“這個家令我覺得壓抑,對不起,爸爸媽媽,我不想再當你們的工具了——甄尚錦”

“我真的沒想到……呂雁,你這個媽當得這麼狠毒!”甄昊狠狠地掐滅了煙。

呂雁低着頭不說話, 眼睛失去了焦距,看不到任何光芒。她的臉上沒任何表情,但能看出哭過,兩邊掛着幾條幹巴巴的淚痕。

“你倒是說話啊!”甄昊怒視着無動於衷的呂雁,激動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

一滴眼淚從呂雁眼眶裏飛了出來,滴在膝蓋上。呂雁維持着那個被推的姿勢,肩膀逐漸開始顫抖起來。

“哈哈哈……”


8

便利店門口停了一輛嶄新的SUV。車上走下來兩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對母子。

“老闆,來包中華。”平頭男人嘴裏叼着根菸道。

“再加兩盒口香糖,老闆。”

男人身後的老婦走上來,補充道。那老婦雖說白髮蒼蒼,但在口紅和珍珠項鍊的襯托下,顯得年輕了不少。

“我說兒子啊,少抽點兒,把身子養好,待會兒見了你姐姐,向她取取經,頭胎怎麼才能生個女兒,以後好給二胎兒子做準備。”

男人沒回應母親的話,而是試探性問道,“媽,您說咱這趟,能讓姐給我們多少錢?”

“先看吧,少說也得五萬,三個月沒找她了。”

“不過……她兒子纔出生不久,恐怕得花不少錢吧?能給這麼多?”男人接過中華,給老闆遞了張五十元,“要我說啊,媽您當初就該生倆女兒,可以互相分擔一下。”

“傻,當然是一個好,兩個不好控制,要麼互相推卸,要麼聯合起來欺負你。”老婦語重心長地道,“別學你姐,生倆女娃,還得花雙倍的錢養。”

“萬一她不給怎麼辦?”

老婦一聽不高興了,冷哼道,“不給也得給,你是她弟弟,哪有不給的道理?”

看着走遠的母子,老張無語地搖了搖頭,當他家女兒,真夠慘嘍。

不由得想起了那對雙胞胎姐妹。現在她倆應該到廣州了吧。

甄尚錦和甄奼錦離開家之前,偷偷找老張尋求幫忙。老張一直知道姐妹倆的情況,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幫她們一把,給了點錢她們買車票去廣州,讓住在廣州的媽暫時接應下。

老張自知這麼做不對——只是看到她倆想要爲自己而活做出的那番掙扎和努力的瞬間,讓老張那顆死灰般的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點溫熱。

就算難以擺脫原生家庭帶給自己的痛,也依舊頭破血流地去改變,抱着不認輸地信念走下去。

如果當初自己也這麼衝一次,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呢。老張擡頭環顧了眼這逼仄的小店,自嘲般笑了笑。


9

14年前,醫院裏。

護士們開心地抱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娃送到呂雁面前,“祝賀呂太太喜添兩件小棉襖呀。”

沒人能看出,呂雁當時的心情是崩潰的。

這和她的預想完全不一樣。

原先她想着,如果頭胎是女兒,那就狠心一把,委屈孩子延續自己的路。反正無論如何,她最終都得生個兒子。

但她其實並不想生女兒。

從小到大,她都在母親呂萍的無情打壓下長大。天生腦子笨,家裏也窮,於是呂萍早早讓她輟學去打工,好給弟弟鋪路。呂萍不止一次對她灌輸,弟弟是改變這個家的唯一希望,千萬不能出岔子,長此以往,呂雁都覺得,萬一自己不努力掙錢讓弟弟過上好生活,這個家就毀在自己手裏了。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從肚裏出來的兩個娃都是女的。

得知消息後的呂萍,像以往一樣狠狠訓斥呂雁:“什麼賤命!對家裏沒有一點貢獻就算了,還整出兩個女娃!看你以後怎麼活!”

她不解,愣愣地問,“爲什麼?”

“生兩個不好控制!長大了要麼互相推卸,要麼聯合起來反抗你!看你還怎麼給未來兒子鋪路!”

“那……怎麼辦?”

“棄掉一個吧!”

呂雁從來都不知道,呂萍可以狠心到這種地步。但這輩子都難以擺脫母親控制的呂雁,竟牢牢記住了她的話,在醫院裏大鬧要棄掉其中一個。男方家雖說對頭胎是女兒面露不滿,但畢竟成了事實,最終還是把呂雁家勸下來了。

之後,呂雁想了個辦法,用極端的方式區別對待姐妹倆,讓兩人互不干擾,這樣日後既不會互相推卸,也不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

就這麼想着,呂雁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