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9小時,我的人生要斷電了

1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周野驚呆了。

復都18樓,傳說中流淌着奶和蜜的迦南之地,怎麼會是這副鬼樣?

一定是睜眼方式不對。周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心裏默數三秒後,他重新睜開眼睛。

目之所及是一片荒蕪的灰,這裏就像一個大型的毛胚空間,什麼都沒有。

“兄弟,這是18樓,對……吧?”

背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詢問聲。周野回頭一看,是和他同行的另一名男子。

看來不是他的問題。周野再次擡頭確認,電子屏上顯示數字爲“18”。他走出電梯,環視了一圈,又喊了聲“有人嗎”,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周野轉過身對男子伸出一隻手,“周野,你呢?”

“肥貓。”

男子憨憨地伸手回握。周野想,如果他是個胖子,一定是個快樂又幸福的胖子。

就在這時,遙遠的前方出現了腳步聲。兩人循聲看去,是兩名保安。

是來接應我們的嗎?周野看着向自己走來的保安,心裏升起一絲期待。然而隨着他們走近,周野發現兩人神色冷漠,手裏還持着一支與人等高的大叉子。

沒有一絲絲防備,兩名保安將叉子架在兩人脖子上,凶神惡煞地吼道:

“給我老實點兒!不許說話!走!”


2

這是周野來到復都的第17個年頭。

復都是一座巨型城市大廈,沒人知道它有多高,只知道它直插雲霄。和很多人一樣,周野從小就對它充滿嚮往,據說進去的人都改寫了自己的命運,過上想要的生活。

周野家從小就窮,父母是普通廠工,弟弟患上需要不斷輸液才能維持生命的不治之症,迫切需要錢來改寫家庭命運。

爲此他發奮圖強學習。終於在18歲那年被破格錄取,進入復都工作。

周野兢兢業業工作17年,年齡每增長一歲,就往上走一層。工資不見漲,加班卻越來越嚴重。聽說18樓是人生的分水嶺,只要到了那裏,日子不僅變舒坦,工資還會翻倍漲。

因爲18樓只上不下,所以周野不知上面的具體情況如何。但從學長們分享的社交動態來看,18樓是個好地方。

他心想,只要熬到35歲那天來臨,一切都值了。


3

伴隨“叮”一聲,電梯門再次打開。

電子屏上顯示的數字爲“-1”。周野從來都不知道,復都還有這一層。

“看什麼?走!”保安粗暴地用叉柄戳向周野的脊背。

出了電梯,他們來到一條寬敞的街道。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遠處清一色低矮的廠房,看起來像工業區。頭頂也沒有湛藍的人造天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陰森的白熾燈。

約走了8分鐘,他們來到一棟大樓前。這裏的建築都被刷上鋼筋混凝土色,只能憑造型辨別。大樓一共八層,每層走廊上掛滿灰色的工作服,像是員工宿舍。

兩人被保安帶到5樓後,分別去了不同房間,肥貓503,周野504。

這是一個四人間,兩邊分別一張雙層鐵架牀,往裏走是衛生間和洗漱臺,簡單得可憐。

房間裏有三個男人,各自坐在自己牀上。他們對突然的闖入者毫無反應,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便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你,睡那裏。”保安伸手指向左邊的上鋪,“明天一早上班。”

“等等,這裏到底是——”

周野話還沒問完,保安轉身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周野喫痛地抱着肚子,一陣怒火竄上心頭。保安走後,他迫不及待地問室友,“這是怎麼回事?18樓不是迦南之地嗎?爲什麼會這樣?”

無人應答。空氣靜默了許久,下鋪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男人擡起頭,面露嘲諷,“什麼迦南之地……不過騙小狗罷了。”


4

清晨五點多,頭頂傳來震耳欲聾的鬧鈴聲。周野嚇得一激靈,連忙用枕頭捂住耳朵。

昨晚從下鋪那瞭解到真相後,他徹夜未眠。

所謂迦南之地,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復都高層認爲,人到達35歲後身體和大腦開始退化,對復都不再有利用價值,但爲了物盡其用,於是將他們打發到地下幹一種踩單車的活兒——作爲新型能源爲整個復都發電,也算是爲環保事業做貢獻。

兢兢業業十幾年,換來這樣一個結局,任誰都無法接受。期間也有人試圖反抗,但都被保安粗暴帶走。

被帶走後的人們,再也沒回來。

沒人知道這些人去了哪裏,只知道那絕對不是個好地方,因爲他們曾在夜晚聽到某個地方傳來淒厲的尖叫。

周野現在終於知道,學長爲什麼從來不回他的信息。因爲他們來到這裏後,失去了做人的權力。

鬧鈴依舊在吶喊,下鋪敲了敲他的牀沿,“趕緊起來,不然鬧鈴會一直響。”

洗漱完畢,整個人清醒了些,周野隨人流來到一座龐大的廠房。儘管周圍都是人,周野卻聽不到任何說話聲——每個人面色蒼白,神情麻木,像極了電影《溫暖的屍體》的開頭場面。

車間由無數個透明的格子間組成,彼此緊挨着,密密麻麻像蜂巢。每個格子裏放着一臺類似動感單車的機器,伴隨一聲銳利的鈴響,人們紛紛走進自己的格子,開始當天的工作。

人羣散去後,周野碰到了肥貓。兩人正要打招呼,一個肥胖女人邁着悠悠的步伐走進車間。

女人穿着和他們一樣的工服,只不過右邊手臂彆着個紅徽章,上面寫着“S區組長”。

周野見過這女人,是他上上家公司的上司,名叫郝尖霞,爲人陰險狡詐,周野在職的時候沒少被她算計。

真倒黴,在這裏碰到她。郝尖霞似乎沒認出周野,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說,“跟我來。”

兩人隨郝尖霞來到車間最後一排格子。每個格子上標記着用字母和數字組合的工號,還配了一個攝像頭。工作流程很簡單,只需不停踩單車即可。

郝尖霞吩咐完畢便轉身離開,一直沉默的周野忍不住爆發了。

“憑什麼把我們囚禁在這?35歲就不配做人了嗎?你們有什麼資格否定35歲的人?”

郝尖霞竟然嫵媚一笑。

這種話她不知聽多少遍了。雖然她37了,但她不用踩單車啊。

郝尖霞輕蔑地笑道,“從你進入復都那一刻起,你的人生就不再是你的了!難道還不明白?你們啊,不過是復都的工具罷了,工匠怎麼使用工具,還需徵得工具的意見嗎?”

說完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周野還想理論,但周圍的環境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在無聲且賣命地工作。

掙扎許久,周野的身體最終戰勝大腦,開始快速踩動機器,像是要將離羣的焦慮甩至身後。

不料,頭頂廣播傳出一個冰冷的機械女音:“工號S895396,上班期間摸魚5分鐘,取消當日午餐。”

周野擡頭一看,頓時愣住。


5

僅僅因爲工作晚開始了5分鐘,周野被宣佈取消當日午餐。

中午下班時,周野感覺快去掉半條命。但見到所有人蜂擁至食堂,他還是心懷僥倖去了一趟,結果被禁止入內。

真他媽不是人待的地方。周野在心裏罵道,無奈之下只好四處亂逛。午休是一小時,周野越走越餓,最後只好去廁所洗把臉。

出來的時候,恰好碰上肥貓。肥貓瞄了瞄四周,從懷裏掏出個饅頭,“兄弟,先喫這個頂着。”

周野感激地雙手接過,卻摸到了滿手油,“這饅頭掉油鍋裏了?”

“不止饅頭,食堂裏所有菜,包括米飯都是拿油泡着做的,噁心死了。”

“爲啥,油不要錢?”

“據說是爲了給員工增肥,好保持體力。畢竟這工作很耗體能,壓根不是人乾的……”

周野邊狼吞虎嚥,邊半開玩笑道,“天天這麼喫,會死人吧。”

“你說得沒錯,喫到死爲止。”

?”

肥貓再次瞄了瞄四周,壓低聲音,“昨天舍友說,18樓已經是頂層,意味着人生盡頭,我們會一直待在這兒,直到死爲止。”

周野嚥下最後一口饅頭,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反胃。

隨着上班鈴聲響起,周圍空氣開始流動,人們邁着僵硬的步伐向廠房移動。


6

漫長的下午開始了。雖然吃了饅頭,周野還是餓得發慌,加上肥貓午休時說的話,讓他對復都的憎惡情緒更加強烈。

一直以來的努力不過是個笑話,這讓他無比後悔當初的決定。然而想到一輩子都在病牀上度過的弟弟,他又慫了。

無論選哪條路都是一樣的結果吧,上帝給你開窗的同時,勢必會關上身後的門。

接下來的時間,周野忘了怎麼熬過來的,只知道鈴聲再次響起時,他的兩條腿像崩掉的弦一樣,運動神經連帶痛覺一同飛出體外。

爲了緩解大腿痠痛,這裏每天都會派發一種藥膏,往大腿一抹,翌日起牀便恢復如初。但效果神速的藥,往往都是毒藥,誰知道對人體有什麼傷害。

但他們別無選擇,唯有接受,纔不會受傷。

好不容易熬完第一天,周野終於喫上食堂的飯。飢餓讓他屏蔽了噁心,將碗裏的油一飲而盡。

肥貓笑着調侃自己,過不了過久,我就人如其名了。

周野也笑道,人家胖是因爲愛情,我們胖是爲了發電。

起初,周野和肥貓喫飯時還會聊聊喜歡的電影,過去的趣事,然而隨着時間流逝,當大腦不再接收任何新事物,他們的精神開始麻木,表達欲逐漸喪失。

更可怕的是,爲了獲得更多口糧,大家開始自願加班,多加班一小時,就能多獲得一勺肥肉。

周野不以爲然。一天工作12小時夠累了——然而隨着加班隊伍越來越壯大,到點下班的人竟被以偷懶爲由扣除口糧。

到了最後,所有人都加入加班行列,分配到的口糧卻越來越少。

周野以爲,到了這樣的環境,內卷不復存在,沒想到只是換了種形式。

有時候,他挺懷念在17樓的時光,儘管996和內卷壓得他透不過氣,但好歹能看到窗外的虛擬藍天,累了去人造景觀長廊走走。

周野不是沒有過別的想法,他曾走遍負一層,想找到來時乘坐的那部電梯,但灰白的牆上什麼都沒有。

認命吧,你出不去的。白牆變成一張嘲笑的臉,對周野一字一頓道。周野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魔法,他只是搖搖頭,苦笑了下。

以爲自己是主角,沒想到只是萬千配角的其中一個。

躺在牀上的無數個夜晚,周野都在想自己的人生結局,要麼病死,要麼猝死,沒別的了。

直到肥貓的死亡,給他當頭一棒。


7

來到這裏短短一個月,肥貓胖了整整50斤。變胖的肥貓看起來像只憨厚的橘貓,讓郝尖霞更想欺負了,她就像找到一個可愛的解壓玩具,動不動就捏一下。

這天中午下班,郝尖霞以體能消耗不達標爲由要求肥貓加班半小時,等他到食堂時,飯菜早派完了。

肥貓盯着領餐窗口裏空蕩蕩的餐盆,麻木的神情裏透露出憋屈。周野拍拍他的肩膀,塞給他倆饅頭。

“……媽的。”

寂靜的空氣中傳來說話聲,讓許久沒聽到人說話的周野一愣。他擡頭看去,發現對面肥貓額頭青筋暴起,嘴脣顫動。

“老子受夠了。”

周野已經很久沒見過雨了,但他冥冥中覺得,有一場暴風雨要來臨。

果不其然,傍晚下班時分,郝尖霞扭着屁股來到肥貓的工位,再次以相同的理由要求他加班一小時。

肥貓低着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就在郝尖霞轉身之際,他怒吼一聲,狠狠推了一把對方。

郝尖霞一個重心不穩,當場摔了狗喫屎,周野覺得有點滑稽,但始終沒笑。郝尖霞暴跳如雷地站起身,但她沒有揍肥貓,而是慢悠悠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閃爍着黑色光芒的槍。

“砰!”

槍聲就像一把銳利的刀,刺得周野發疼。他本能地捂住耳朵,接着看到了女人嘟起的嘴脣,冒煙的槍口,以及,地上那攤新鮮的腦漿。

周野突然感覺胸口發痛,彷彿中槍的人是他自己。他摸摸胸口,溼噠噠一片,不過那不是血,而是油,他往裏掏了一下,那是留給肥貓當晚餐的饅頭。

在這裏,每天都有人死去,周野早就習以爲常。

但這次不一樣,死的人是他認識不久,但唯一能交心的朋友。

周野跪在地上,伸手握住那隻沾血的冰冷的手。這時進來幾個清潔工,他們面無表情地將屍體拖走,好像拖一袋垃圾。

爲什麼!爲什麼要殺他!

周野在內心咆哮,捏緊了懷中的饅頭。

他恨這個地方,恨所有人的麻木,他一刻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待下去了。

他腦海中反覆回放着肥貓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們會在這裏,一直待到死爲止。”

“老子受夠了。”

末了,他說了句和肥貓一樣的話。


8

接下來的一週,周野都在偷偷研究出口位置。負一層的結構其實很簡單,如果用俯瞰的視覺看,中間是掌管整個復都電力系統的電控中心,四個角落分別是廠房、宿舍樓、食堂,以及僅限電控中心工作人員出入的解壓公園。

電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不住負一層,要回住處,他們得通過出口。周野猜測出口可能在解壓公園,那個地方戒備森嚴,不是他們能靠近的地方。

周野決定晚上到那邊觀察一下。

夜晚十點半,下班後周野沒回宿舍,而是獨自前往解壓公園。

十一點是夜班人員上班時間。不一會兒,陸續有人從解壓公園出來,他們或神情冷漠,或姿態慵懶。

周野小心翼翼躲避着頭頂的監視燈,向解壓公園靠近。就在這時,他見到一個短髮女人從電控中心方向出來,走到公園外一棵人造樹下,似乎等着什麼。

周野趴在草叢中,眯眼看去,莫名覺得那張臉熟悉。

周野一拍腦門,他想起來了,是同事劉敏。

劉敏比他早來一個月,雖無交流,不過劉敏出衆的外表讓周野對她印象頗深。和麻木的人不一樣,她的臉上總是充滿憂傷,身上還有股好聞的香水味。

她怎麼會在這?還穿着電控中心的工作服?

監視燈一直掃來掃去,周野不得不時刻挪動位置。約等了10分鐘,一個男人從公園裏出來,向劉敏走去。劉敏脫下外套遞給他,兩人簡單聊了幾句,男人便離開了。

劉敏瞄了瞄四周,也準備離開。不料被一隻手抓住。

“噓!”

見到是同事,劉敏鬆了口氣,但臉上依舊帶着警惕,“大晚上的,你在這裏做什麼?”

周野懶得解釋,開門見山問道,“你在計劃逃跑嗎?”

劉敏愣住,隨即一笑,“你覺得我們能逃得出去?”

周野從對方語氣中聽出了不屑,讓他很不爽。劉敏又說,“我逃不了,但我得讓我男朋友逃。”

“他在17樓,下週就要過生日了。我得趕在那之前告訴他18樓的真相,”劉敏苦笑,“爲此我拿幾天糧票和電控中心的員工換了點權限,想辦法聯繫到他。”

“他逃了,那你呢?”

“我們逃不出去的。”

“爲什麼?”

“試圖逃跑的人都被關在了裏頭,”劉敏指了指公園,“他們全被關在一個籠子裏,供電控員工虐打發泄。”

周野想起半夜偶爾聽到的詭異叫聲,原來是從解壓公園傳出來的。

簡直不是人。周野攥緊拳頭,心中更加堅定了逃跑的念頭。他問劉敏,“我打算逃跑,要一起不?”

“我不是說了嗎……”劉敏無奈笑道,卻看到周野眼裏閃爍着堅毅的光芒,像極了她的男朋友田澤。

劉敏咬了咬嘴脣,終究什麼都沒說。


9

坐以待斃和掙扎反抗都是死,周野毅然選擇後者。

據他觀察,負一層24小時通電,逃跑容易被發現,如果切斷電源,說不定有機會逃出去。

切斷電源必須進入電控中心。計劃成型後,周野決定馬上行動。夜晚十一點是第二批員工下班的時間,周野潛伏在電控中心附近,逐一觀察從裏頭出來的人,思考要怎麼下手。

進入電控中心必須穿着工作服和持有門卡。周野本想請劉敏幫忙,但上次對方猶豫的樣子讓他打消了念頭。

周野沒和這裏的員工接觸過,像他們這種連做人權力都沒有的工具,是沒有資格和“上層人”說話的。不一會兒,一個扎着雙馬尾的女孩走出來,她看着很年輕,是周野喜歡的日系風格。

這裏只有女生一人,他決定試試。

“你好……”

見到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女孩嚇了一跳,面露警惕。

周野憋了半天,話一出口卻變成了爛俗的搭訕方式,“我是新來的,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流氓。”

女孩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尬在原地的周野。

看來得來硬的。這回周野將目標定在一個看起來又宅又瘦的男生身上。他偷偷跟在後面,和對方保持一段距離。男生塞着耳機,對身後的人毫無反應。

周野心裏默數了三聲,趁對方不備之時,將提前脫掉的上衣猛地套在男生頭上,對着他的頭一頓暴打,完全不給他發聲的機會。

男生很快失去了意識。周野將他拖到附近廁所並反鎖,接着順走他的工作服和門卡。

電控中心的空調開得很足,裝潢低調奢華,格子間寬敞舒適,隱私性極好。夜班員工們安靜地待在崗位上,對進來的周野毫無反應。

這裏簡直是天堂,周野在心中感嘆,他照着門卡上的工號找去,終於看到對應的格子。

周野快步走向格子,卻突然被一隻手拽住。

“噓!”

相似的情境再次出現,周野沒想到在這裏碰到劉敏。時間緊迫,周野只好快速將事情經過和計劃簡述了一遍。

劉敏神色複雜,她回到座位,在電腦上快速操作了下,面露難色,“你的意思是纂改所有單車的電路系統,停止對蓄電箱的蓄電?可我之前找我男友的房間照明系統都找了一週,更何況復都那麼多層,談何容易……”

周野盯着電腦屏幕上的電路系統後臺,抓了抓頭髮,“一定有什麼辦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野把玩着手中的金色門卡,又拿出自己的門卡對比。他看着上面的工號,突然想到了什麼,調出搜索框輸入自己的工號,按下回車鍵。

“找到了!”

電腦快速定位到他的工號位置,並顯示出一個紅點。周野選中附近的區域,一直往下拉,點擊選定全部。

周野本就是電機工程師出身的,所以對於這方面比較在行。接下來就是將單車的電路改掉,停止對蓄電箱蓄電,屆時整個復都會因供電不足而斷電;同時保留出口的電源,好方便逃跑。

出口就是解壓公園的南大門——那天周野親眼看見大門變成電梯的開關門,工作人員紛紛從裏面走出來,而後電梯門消失,恢復原本的模樣。

距離下班還有一小時。要纂改所有電路,需要對每一臺單車輸入冗長又複雜的程序。還好周野之前經常打遊戲,練了一手好手速,硬是將幾天的工作量縮短到幾小時。

任務完成時,周野整個人累趴在椅子上。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靠在某個角落,一旁的劉敏在啃饅頭。

見周野醒了,劉敏遞給他一個饅頭,“喫點兒,待會還得上班。”

周野眼眶有點發燙,他想起了肥貓。

見周野不接,劉敏以爲他累得動不了。於是剝了塑料袋,遞到他嘴邊。

周野笑了,“除了我媽,還從來沒有別的異性餵過我喫東西。”

劉敏臉一紅,正想懟他,卻見周野說,“一起逃吧,離開這鬼地方。”

劉敏愣了愣,眼裏有光在流轉,但沒說話。


10

整整一早上,周野都在提心吊膽,還差點因爲走神被系統識別到。

但一切風平浪靜。

電路纂改後,蓄電箱剩餘電量消耗完大約需要9個小時。復都人多地大,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電,說不定會比預計時間短,得隨時做好準備。

結果到午飯時,兩名保安突然闖進食堂,撥開人羣來到周野面前,粗暴地將他摁到在地。

周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看站在保安背後那雙腳,便知道昨天被他打暈的男生醒了。男生指着周野說,“就、就是他,把我打、打暈了,還偷,偷走我的……”

保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說,“把人帶走!”

周野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押走。所有人擡頭看向他,似在嘲笑他活該。經過劉敏時,對方眼裏滿是擔憂。

“解壓公園南門見。”

周野在心裏默默道。

保安似乎虐人成癮,走到半路對着周野的屁股來了一腳。周野忍痛瞟向前方,發現他們來到了解壓公園。

真·解壓公園。

“最近動物有點少啊。”

“惹事的人少了。”

“嘿,那我們豈不是工作不保。”

保安有一句沒一句聊着。這是周野第一次進入到公園,和想象中不一樣,這裏沒有碧水青山,也沒有鳥語花香,而是臭氣熏天,到處都是由鐵籠堆起來的高塔。籠裏關着周野的同胞,他們衣衫襤褸,目光呆滯,對於新成員的到來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

周野突然感到深深的無力。逃出去後會怎樣?會變得更好嗎?

且不說逃出去後,萬一被抓,他的下場和他們一樣。

周野咬咬牙,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是他活着的唯一動力。

9個小時快到了。眼看就要被關進籠子裏,周野開始奮力掙扎。他一把抱住保安的大腿,將他拽倒在地。另一名保安則從後腰掏出電棍,向周野的腦袋甩去。

就在一瞬間,時間像是定格了般,所有機器停止了運作,世界變得安靜無比。緊接着,莫大的黑暗像一張幕布一樣籠罩了整個負一層。

復都斷電了。

復都極少出現斷電的情況。如果不是周野那天在電腦設置了個障眼法程序,也許難逃監控系統法眼。

保安甩出的電棍砸到了同伴的頭。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周野迅速起身,用盡全力開始奔跑。爲了這一天,他已經將地形記得滾瓜爛熟。

奔跑中他感覺到無數雙眼睛盯着他,擡頭一看,竟是關在籠子裏的同胞。他們的眼睛統一望向南門方向,似在爲他引路——那是負一層出口,唯一有光的地方。

謝謝。周野在心裏說道。

劉敏終究還是來到了南門門口。她用行動爭取重生的希望,也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打算。

遠遠的,周野看到了拿着打火機的她。兩人碰頭後,周野抓起劉敏的手快速向電梯衝去。

出口就在眼前。周野感覺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活了那麼久,他從來沒有那麼興奮過。

槍聲就是在這時響起的。周野回過頭,他感覺到眼前一切景象都放慢了,旁邊被槍擊碎的雕塑人頭、被碎片割破眉頭的劉敏、提着探照燈對他們緊追不捨的保安,就像被調了慢速播放的影片。

直到又一聲槍響。

劉敏使勁渾身氣力擋下了向周野飛來的子彈。

滿臉是血的劉敏對周野吼道:“快走!別管我!”

“就差一點了,堅持住!堅持住啊!……”

劉敏悽然一笑,用盡最後力氣推了周野一把。

“出去後,好好活着。”

電梯門緩緩關上,直到劉敏的臉消失,她依舊在微笑。


11


意識逐漸迴歸本體,周野緩緩睜開眼睛。

目之所及是一片乾淨而純潔的白,有點像回到母體。周野坐起身,發現周圍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夢嗎。

他記得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電梯門合上的瞬間,頭頂的燈突然滅了,在無盡的黑色深淵裏,出現了一串串閃爍着微弱光芒的……代碼。

那時候周野不知道,這些代碼究竟代表着什麼。

“歡迎工號S895396加入復都第19層,成爲‘不死精英’一員。”

頭頂傳來一個電子女聲。他擡起頭,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因復都蓄電箱老化存在安全威脅,工號S895396在本次斷電事故中,通過修改電路的方式避免了危險發生,期間表現出驚人智慧,故選爲精英,到達真正的迦南之地——復都19層。”

話音剛落,白色逐漸褪去,世界恢復如初,週一發現自己站在電梯裏。電梯四壁爲金色,映照出穿着西裝的自己。等等,他什麼時候換衣服的……

伴隨“叮”一聲,電梯門開了。

活了這麼久,周野還從未見過這麼豪華的廳堂,到處金碧輝煌,羅馬式的壁畫、鑲鑽的吊燈、高級的食材……盛裝打扮的人們杯觥交錯,交談甚歡。

“先生,來杯香檳壓壓驚吧。”

一位帥氣的服務生來到他面前,微笑着遞給他一杯酒。

“謝謝。”周野接過,抿了一口,眉頭一皺。

“奇怪,怎麼一點味道都沒有?還有我的觸覺……”

“先生是新來的吧?來到19樓後,身體的所有感官都會消失,因爲我們獲得了永生之身。今天是復都建立88週年,先生來得很是時候哦。”

“等等……什麼永生之身?”

“所謂永生之身,就是以程序作爲載體,將人的意識上傳其中,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永遠在復都生活下去。”

“爲什麼?……我的意思是,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服務生沒有立馬回答,只是苦笑了下。

“……當然是因爲,我們擁有高於常人的智慧和大無畏的勇氣了。來到這裏的人,都通過了18樓的逃生測試,復都爲了留住這些人才,不惜耗巨資打造了這個空間,讓我們永遠活在虛擬世界裏,爲復都做貢獻。”

周野懵了,沒反應過來,“所以說……18樓其實是一個逃生測試?”

服務生點點頭。

這時,高層領導開始發表演講。所有人安靜下來,目光轉向演講臺。周野看着這裏的人,個個容光煥發,舉止得體,宛若上流社會的貴族。

至於這精緻的妝容下藏着什麼樣的心思,周野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他累了,只想躺平休息會兒。

然後,開始新一輪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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