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躺平就要重新加班的怪病

1

沉睡的意識逐漸恢復,我擡了擡沉重的眼皮,不料被一束強光照耀。我連忙伸手去遮擋,好一會兒適應後,開始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看起來似曾相識的辦公室,室內燈火通明,窗外黑不溜秋,一羣人跟上躥下跳的猴子一般來回跑。

頭有點痛。我揉揉太陽穴,坐直身子,發現自己正趴在辦公桌上。桌子一片凌亂,左手邊還放着半桶酸菜味的泡麪。

我怎麼在這兒?這……不是我前公司麼?

“小白,你文案搞定沒?產品要上新了!”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只見前同事老社向我匆匆走來。

今天是幾號?我看了眼電腦右下方,上面顯示的日期讓我瞬間清醒。

我竟然……穿越了?

我渾身抖了抖,快速陷入回憶。就在十分鐘前,我靠在辦公室休息區的沙發上刷手機,因爲太過舒服,以至於我情不自禁地躺了下去。剛躺下去,眼前的景象突然發生扭曲,我的意識也伴隨着這扭曲而逐漸模糊……

這天是雙十一前夕,是我自踏入社會以來,經歷的人生中最忙的一天。因爲經常加班到凌晨兩三點,後來我辭職了。

而現在,我又回到了這天,再次承受前公司的痛苦。一想到接下來還要熬兩個月,我當即做了一個決定。

老子要辭職!


2

辭職後不到一週,我又開始上班了。

2051年的通訊科技發展已經快到能用秒速來形容,卻是社畜們最苦逼的時代。

一年前,這個世界因爲躺平人士過多導致經濟運行緩慢,於是國家聯合醫療和科學機構出臺了一項新政策,所有18歲以上35歲以下的人必須打一種名叫“立正”的針劑。

“立正針”,顧名思義,就是打完後身體只能立正,不能躺平。短短的6天有效期裏,你既不會感到困,也不會感到累,針劑可以保證你擁有充足的精神工作。一旦躺平,身體觸發針劑裏的時間倒流機制,你就會穿越回到人生中最忙的那天,直到把倒流時間和重回正軌的時間走完,“立正針”藥效消耗完畢,你才能獲得1天的躺平自由。

在這期間,有不少人和我一樣,因爲忍不住躺平,不斷回到過去,在漫無天日的忙碌中重複着,以至於現在只要看到“躺平”二字,都會條件反射地站直身體。

資本家得意洋洋,老百姓敢怨不敢言。

看着電腦屏幕中的倒影,我不禁懷念起那段躺平的日子。不用爲世俗奔波努力,低慾望低消費,每天睡到自然醒,追劇看書養魚喫飯,窮,但快樂。

只是好景不長,“躺平主義”被媒體解讀爲“年輕人不求上進、逃避現實”,知名企業家紛紛站出來,批評當代年輕人心態消極,又呼籲大家應該以奮鬥爲人生目標。

看這新聞時,我正打算從陽臺的花盆裏割點韭菜,拿來炒蛋。然而忘了澆水,此刻全趴了下去,扶都扶不起來。

我心想,這可不好割啊。


3

新工作是小說審覈,錢比上家少,同樣要加班,但公司包喫住,好歹省了一大筆費用。宿舍只擺放了一張書桌和一張椅子,和辦公地方無異,唯一的區別就是關燈和休息。

由於不能躺平,睡覺也只能坐着或趴着,所以我經常失眠,黑眼圈快趕上動物園裏的熊貓了。

你可能會好奇,不打針會有什麼後果?後果倒不嚴重,頂多一羣工作人員破門而入,把你帶到專門的機構接受教育,並將你的退休時間延遲。

這代年輕人已經夠累了,如果退休時間再延遲,無異於拿刀生生往他們身上捅。

苦熬倆月,我的時間終於回到正軌上。再工作三天,我就能休息了。下班去超市採購乾糧的路上,我開始思考躺平自由日要幹什麼。等紅綠燈期間,我看到了一隻貓。

那是一隻受傷的白貓,可憐,瘦弱,且無助地在馬路中間爬行。我瞟了眼兩邊來往的車流,想過去救它。

就在這時,前方一輛白色轎車正對着小貓飛速駛來。我心道不好,衝了過去。那車主看見突然跑出來的我,嚇了一大跳,猛踩剎車,儘管如此我還是被這衝擊力震了一下。

小貓在我懷裏掙了掙,發出一聲喵叫。

完蛋,我躺平了。

我動了動嘴巴,意識卻開始模糊起來。就這樣,我暈了過去。


4

再次醒來,我發現我躺在一張牀上。牀墊很軟很舒服,身體每一寸肌肉都得到最大的放鬆,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

與此同時,一聲貓叫打破了這片刻安寧。我一個激靈跳起來,不料手臂上的皮膚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你、你醒了……”

我從牀上坐起來,發現肚子上趴着那隻我救下來的貓,旁邊還坐着個扎雙馬尾的女孩兒。女孩兒坐在一張輪椅上,兩條腿一動不動。

“昨天,謝謝你救了我的貓……”女孩對我說道。

昨天?原來我睡了整整一晚。我撓頭思索,正發覺有什麼不對勁,才猛地發現,我居然沒穿越!

政策規定四類人可以免去打“立正針”的義務:管理層,有錢人,殘疾人,病人。

我低頭看了眼被裹得跟糉子一樣的手臂,才明白自己現在是病人,針劑失效,穿越失敗。

想到這裏,我鬆了口氣,重新癱倒在牀上。

躺平的感覺,實在太他孃的美妙了。

見我不說話,女孩又開口了,“那個撞你的司機逃跑了,還有……你的手機……”

我心想還要感謝那司機呢,女孩話還沒說完,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對女孩點頭表示感謝,小心翼翼拿起手機。

48個未接電話和77條未讀信息,是老闆。

我心裏咯噔一下,本能地想拒接,不過想到我這情況需要請假,手指不情願地滑向綠鍵。

“什麼?救貓?怎麼不見你救我?……受傷?手斷了還是腿斷了?……請假?做夢去!……張白我跟你說,不回來上班的後果,不是扣工錢那麼簡單,你也不想延遲退休吧,嗯?”

操你大爺的。我正要回懟,不料電話被掛了。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大氣,心想義務打針已經讓我夠壓抑了,還被無良老闆無理要求帶傷工作,更好笑的是,這種人竟然不用打針,隨時躺平,也能高枕無憂。

有苦說不出,我打開攝像機把傷勢拍下來,連同老闆的聊天記錄截圖一起發到社交平臺上,大肆吐槽了一番。

無心插柳柳成蔭,萬萬沒想到,這條吐槽在網上炸了。


5

興許是我那條吐槽太過感人肺腑,戳中大部分人的痛點,並引起他們深深的共鳴,總之,翌日早上我醒來時,那條吐槽下的留言數竟過萬了,數據直逼當紅男偶像。

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畢竟這個躺平和言論都需謹慎的時代,人還是低調點好。我開始後悔昨天的一時衝動,同時帶着一種難以言狀的心情點開熱搜榜。

熱搜榜第五名,一條名叫“老闆要求帶傷工作怎麼辦”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會吧不會吧,我顫抖着手點開,第一條看到的,果然是我那條吐槽。

有生之年,我竟然上熱搜了。

這一點兒都不amazing。網友們就像餓了太久突然發現食物的猛獸,各種各樣的言論鋪天蓋地而來,他們同情我的遭遇,狠狠指責無良老闆,還鼓勵我走法律途徑。我認真閱讀着每一條留言,覺得體內好像充滿了力量。

這件事很快被老闆知道了,因爲有網友人肉了他,並對他進行了網暴。向來只會欺軟怕硬的他秒變慫人,同意了我的請假申請,而且不扣錢。

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因爲手臂有傷,我可以暫且躺平着,但網上依舊熱度不減,更令我沒想到的是,畫風開始悄然發生變化。

很多網友認爲,現在的老闆之所以越來越變態,都是這個政策給慣出來的。他們開始紛紛曬出在職場遭到的不公正待遇,更有網友痛訴頻繁打針帶來的後遺症——腰再也彎不了了,給生活帶來嚴重不便的影響。

隨着網友的負面投訴越來越多,平臺開始大量刪言論,甚至封號,也沒能阻止這些網友的憤懣——他們從線上轉爲線下。

彼時,我手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醫療機構開始給我發信息,督促我去打針。我心裏生出一絲厭惡,索性關了機,起身下樓去超市。

街上人流湧動,看起來比節假日還多。我剛走到超市門口,就有兩個中年女人推着超市裏的推車匆匆出來,車上堆滿了食物,但她們好像沒有歸還推車的意思,而是直接推走。

再看裏面,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爭搶貨物,好像不要錢似的。

我叫住其中一個女人,“今天有活動嗎?怎麼這麼多人?”

女人打量了我好一會,“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我一臉懵逼。

“大家都在反‘立正政策’啊,很多人罷工,醫院都爆棚了!趁着超市沒人管,趕緊進去搬東西吧!”

“可這……好像不大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要我說啊,這是報應!你看這超市開多少年了,一次折扣都沒打過,大夏天的還不開空調!活該員工都不幹了!”

女人撂下發愣的我,推車走了。一個身着西裝、頭髮凌亂的中年男人從人羣裏擠出來,悽慘地喊道:“你們別搶了,別搶了啊——”

可所有人都顧着搬貨物,根本沒人理他。我正猶豫要不要加入,突然一個趿着粉色拖鞋的中年婦女氣勢洶洶地走來,我本能地往旁邊躲了躲,不料對方在我面前停下,猝不及防給我來了一拳。

“就是你,把我兒子給毀了!”


6

因爲前段時間那條熱搜,很多人開始和這個國家的規則背道而行,但其中也不乏支持者。得知兒子和老公都加入反抗隊伍後,母親不由分說把兩人吊起來打了一頓,誰知兒子不知悔改,竟產生自殺的念頭。

女人越說越激動,舉起放一旁的椅子向我砸來,身後的兒子見狀立即逃跑了,我心裏吐槽這小子也太沒種了,結果不一會他又跑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幾個大舉“還我們躺平自由”牌子的人。

於是街上多了這麼一道風景,一中年婦女舉着椅子對一年輕小夥窮追不捨,身後追着一羣躺平黨。躺平黨身後還追着一羣人,是後面加入的反躺平黨。

那場面堪比馬拉松。

我跑得口乾舌燥,沒多久,我體力耗盡了。前面有幾個在等紅燈的路人,我直接無視交通規則,一股腦衝了過去。

一輛熟悉的小轎車筆直向我駛來。我回過頭,看清楚了那司機的模樣。

竟是前同事老社。


7

一覺醒來,我又住院了。

護士滿臉不情願地給我做着傷口包紮,並趁我不注意之際加重了力度。我疼得慘叫了一聲,護士嫌棄地道,“求你們別再躺平了,累死的是我們!”

躺在牀上,我開始思考當初救貓是不是錯的,在網上吐槽是不是不應該的。可是,強迫人們立正就是對的嗎?禁止躺平就能讓這個世界更強大了嗎?

“不是你的錯!”

彷彿聽見了我心聲,一名男子推門而入。我擡頭一看,是前同事老社。

我和老社不熟,只知他工作很拼,家裏有幾十萬房貸和生病的老父親。他捧了一束花放到桌上,我心想男人給男病人送花是不是太怪了,他坐下來便開口道,“小白啊,對不起。”

“什麼?”

“上回撞你的人,也是我。”老社的頭低得快貼地上去了。

“哦,我知道。”

老社點點頭,“我那天辭職了。”說完這句話他停頓了下,見我反應不大,便繼續道,“我本來是去自殺的。”

我睜大了眼睛。

“我他孃的受夠這政策了,每天辛苦幹活十幾個小時,掙的比新來的少就算了,睡覺躺平的自由都沒有!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這狗屁的政策,就是給資本家當鞭子使的!”老社憤怒地啐了口唾沫。

說得太好了,我在心裏默默給老社鼓掌,等他平靜後,問道:“你那天……後來怎樣了?”

“我後來……看到了你的熱搜。”老社自嘲地笑笑,“打心裏挺佩服你的,雖說你這人平常不怎麼說話,不過……在網上倒挺毒舌的啊。”

我訕訕地笑笑,心想老社纔是真的勇士,爲了自由,他連死都不怕了。


8

歷經了整整一週的罷工熱潮,決策者們終於坐不住了。

根據民衆反饋,絕大多數人都同意繼續努力工作,但前提必須得到合理的躺平休息,拒絕強制性打針。當天下午,各高層領導紛紛下發通知,說決策者們決定聽取民意,緊急召開會議,下週會公佈一個妥善的整改方案。

我躺在牀上看到這條消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老社說,接下來他決定好好活着,既然辭職了,就先回家躺平一段時間,歇夠了再重新出發。

我打開社交平臺,發現已經開始有網友組織建立起“躺平後再起立互助小組”,點進去一看,發現很多小夥伴都在討論躺平期間要做的事情。

躺平不是不求上進,逃避現實,而是爲了更好地重新出發。

我點擊了右上角的“加入”。

辦理好出院手續後,我提着行李走出房門,腳底下卻觸到個毛茸茸的東西。

“喵~”

扎雙馬尾的女孩坐在輪椅上,窗外的陽光灑進走廊,給女孩的身體周圍鍍了層金色的光圈。

“恭、恭喜重獲躺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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