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潮179:把詩歌引向了一個更純粹的沉思的境界

20世紀20年代末,梁宗岱在爲《水仙辭》所作註釋中這樣敘述納蕤思的神話本事:

水仙,原名納耳斯梭,希臘神話中之絕世美少年也。山林女神皆鍾愛之,不爲動。回聲戀之猶篤,誘之不遂而死。誕生時,神人嘗預告其父母曰:‘毋使自鑑,違則不壽也。’因盡藏家中鏡,使弗能自照。一日,遊獵歸,途憩清泉畔。泉水瑩靜。兩岸花葉,無不澄然映現泉心,色澤分明。水仙俯身欲飲。忽睹水中麗影,綽約嬋娟,凝視不忍去。已而暮色蒼茫,昏黃中,兩頰紅花,與幻影同時寢滅,心靈俱枯,遂鬱郁而逝。及衆女神到水邊苦尋其屍,則僅見大黃白花一朵,清瓣紛披,掩映泉心。後人因名其花曰水仙雲。

梁宗岱用華麗的文筆描述了納蕤思臨水自鑑,心靈俱枯,鬱郁而死的形象。這一形象本身具有的幻美色彩是近世歐洲詩人經常掇拾起納蕤思母題的重要原因。

瓦雷裏就一直沒有擺脫納蕤思的原型對他的誘惑。如果說1891年的《水仙辭》塑造的是一個唯美的水仙形象,具有“慘淡的詩情,悽美的詩句,哀怨而柔曼如阿卡狄底《秋郊》中一縷孤零的簫聲般的詩韻”,那麼1922年的《水仙的斷片》則超越了少年時的唯美色彩和悽怨的詩情而臻於一個更沉潛的冥思境界,從而成爲“寓詩人對其自我之沉思,及其意想中之創造之吟詠”。詩中的納蕤思作爲一個傾聽者,在高擎的霽月的照徹下沉潛於“難測的幽隱”,體悟到的是一種“真寂的境界”。

梁宗岱在1927年致瓦雷裏的一封信中這樣闡釋瓦雷裏的新境界:“在這恍惚非意識,近於空虛的境界,在這‘聖靈的隱潛’裏,我們消失而且和萬化冥合了。我們在宇宙裏,宇宙也在我們裏:宇宙和我們的自我只合成一體。這樣,當水仙凝望他水中的秀顏,正形神兩忘時,黑夜倏臨,影像隱滅了,天上的明星卻一一燃起來,投影波心,照徹那黯淡無光的清泉。炫耀或迷惑於這光明的宇宙之驟現,他想像這千萬的熒熒羣生只是他的自我化身……”

從這個意義上說,納蕤思形象中的自戀因素弱化了,“新世紀一個理智的水仙”誕生了。這是一個沉思型的納蕤思,凝神靜觀,與萬物冥合,而這個沉潛的納蕤思正是瓦雷裏爲自己擬設的形象,藉此,瓦雷裏滌除了象徵主義所固有的世紀末情緒,把詩歌引向了一個更純粹的沉思的境界。

恰如梁宗岱評價的那樣:“他底生命是極端內傾的,他底活動是隱潛的。他一往凝神默想,像古代先知一樣,置身靈魂底深淵作無底的探求。”正是這種內傾的生命與隱潛的冥想使瓦雷裏再造了納蕤思的形象。瓦雷裏執迷水仙之神的過程,正是其自身詩藝歷程的一個形象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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