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如果當時

鄺誠等着夏炎從衣兜裏抽出紙巾去擦車座上的雨水,他手裏沒有傘,童天佑就撐開他剛剛給自己的傘,舉到鄺誠頭頂。鄺誠轉過頭,兩個人這麼近距離地互相望着。

“謝謝。”鄺誠淡淡地說,然後右手一擰,帶着夏炎走了。

站着不動的只剩下童天佑一個人,他把傘往回收了一點,瞟了一眼周圍,發現雨簾之外,有一兩雙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怎麼還沒走啊?”還沒從樓梯上下來,陸桉就看到童天佑還站在一樓走廊的立柱旁,他便衝了過去:“站在這兒是等我的嗎?”

“嗯……”童天佑不置可否,低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原來從下課到現在,也不過剛剛過去了五分鐘。

“走吧。”童天佑應聲道,同時把傘往陸桉的頭頂移動了幾分。陸桉下意識地俯身走到傘下:“這雨怎麼還不停!”

磚墁的地面上有許多雨水匯成的小水窪,淺淺的,不小心踩進去,水便濺到另一邊的鞋面上褲腳上,好在地面乾淨,最多也不過是把鞋子和褲腿弄溼而已,因此大部分人並不在意。

不過自己穿的是網面的鞋子,鞋面一濺水就會弄溼襪子,腳趾裹在溼漉漉的襪子裏實在是不舒服,因此童天佑便始終提着腳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將前腳掌放在沒有明水的地磚上。這樣一來,和平時相比便走得慢了許多。

陸桉也不着急,就陪着童天佑慢慢往宿舍走,路燈的光照在傘面上,他站在傘下擡頭看去,朦朦朧朧的,也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

“這好像不是你的傘?”陸桉問了一句,不等童天佑回答,他就繼續說道:“以前我也擠過你的傘,我記得不是這個純黑的。這是誰的?剛纔下課的時候,你不是還和程碧晨說你沒帶傘嗎?”

藉着路燈的光覷了一眼前方,確認路上沒有積水了,童天佑這才仰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黑膠傘面和黑色烤漆的傘骨:“這傘是……”

“是鄺誠的吧?”陸桉忙不迭地替童天佑說了出來,也沒等童天佑說“是”或者點頭,他就又說了句:“我就知道肯定又是他的。”

“呃……”童天佑瞥了他一眼,感覺陸桉可能要開始喋喋不休了。

“你和鄺誠到底有什麼關係?”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着,童天佑等着陸桉的下一個問題,然而他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走了兩步,童天佑問道:“沒有了?”

陸桉歪着腦袋想了想:“沒有了。”

“我和他……”童天佑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溼潤清涼的空氣眨眼間擴散到肺部的每一個泡泡裏,他又緩緩將肺部的氣體呼出,這才繼續說道:“……沒有關係。”

轉天,童天佑把自己的傘帶到了教室,然後立即將鄺誠的傘還給了鄺誠。不過他沒有直接拿給鄺誠,而是轉交給了夏炎。

夏炎有點納悶兒:“幹嘛這麼着急?現在早自習還沒下課呢,我出來上個廁所,你就交給我這麼艱鉅的任務。”

“我……我怕等會兒只顧着背單詞就忘了……”童天佑勉勉強強地解釋說。

接下來的幾天,童天佑每天晚上都會把傘帶回宿舍,第二天早上再拿着傘到教室,而且幾乎每天晚上下樓的時候都會碰到鄺誠和夏炎。星期一下過了雨之後便一直都是晴天,因而看着童天佑每天都隨身帶着把傘,鄺誠覺得他這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你這幾天怎麼老是隨身帶着傘?”

“我怕再下雨了。”

夏炎不以爲然地“嘁”了一聲:“我看你是怕你宿舍的同學開你的玩笑吧?”

童天佑瞥了瞥夏炎,他雖然笑得很剋制,童天佑卻還是忍不住有種想打他的衝動。

“不是。真的,今年夏天的雨就不多,我感覺今年秋天……”

“今年秋天的雨會比往年多是不是?”夏炎截過童天佑的話,替他把後半句話給說了出來,把童天佑搞得都有點小小的喫驚:“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夏炎擡手在童天佑的右肩膀上拍了兩下:“你撒謊一點都不專業,你既不敢看着鄺誠,也不敢看着我,而且眼睛到處亂瞟,聲音還那麼小……”

童天佑本能地想要反駁,然而訝於夏炎的觀察力,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這時候,鄺誠低聲說了一句:“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

鄺誠似乎沒有說完,但是夏炎咧嘴“切”了一聲,鄺誠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幾步下了樓梯,兩個人揮手和童天佑說了句“明天見”,便各自往學校門口或者學生宿舍去了。自然,開學這段時間以來,多數早晨,他們也確實能夠在教學樓下碰見,然後互相說一句“早上好”。有時候,程碧晨和程雨晨也在其中。

想到這裏,童天佑輕輕晃了晃腦袋,低頭繼續去解下一道題。

有時候,在專心致志地解完一道數學的函數題之後,或者在又背誦了一篇課文之後,或者在晚上躺着難以入眠的時候,童天佑自己都覺得如同做了一場夢。鄺誠的班級明明挨着自己的班級,甚至從一開始,程碧晨就和自己是同班同學,然而過去兩年裏,自己和他們之間說過的話都沒有高三開學以來這三四個星期裏說的多。

以前,明明在走廊裏就能夠看到彼此,童天佑的目光卻從來沒有在鄺誠身上停留過一秒鐘。鄺誠也是一樣,即使趕上下雨,他也不會將自己的傘借給這個隔壁班的同學,甚至他都不知道童天佑是誰,而身邊的這個男生到底是哪個班的他也漠不關心,只是撐開傘,和陳彤擠在一起往校門口走去。

如果不是這次事故,那麼在開學第一天,自己隔着窗戶看過鄺誠一眼這件小事,還有向程碧晨打聽他的名字的這個細枝末節,早就稀釋在童天佑記憶的汪洋裏了。此刻,童天佑還不知道,因爲這場小小的事故,他正在接近一件被大人隱藏了十七年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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