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舒園小札（11—20）
11.逍遙
每天過自己與世無爭的簡單生活，感覺還是有點逍遙的意味。逍遙理論是一種偉大哲學的起點。作爲一個睿智的東方哲人，莊子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高傲地承擔着俗世的全部悲哀，以走向逍遙超越人生的痛苦，在現實物質世界闢出一個明和亮的精神領域。莊子之所以一直能引起深廣而持久的騷動，就是因爲他以獨特的力量穿透現實的重重屏障，告訴人們在內心深處守護最後的尊嚴。
12.愛恨情愁
康德說，人只能看見你知道的東西。如果之前，在海邊，我看到日出，看到詩歌中的遠帆，看到海鷗翱翔，看到從天際線湧來的一排一排潔白的浪花，想象着浪花下躲藏的美人魚，那麼從此，看海，我會看到更多。我會看到在山峯般湧動的波濤後面，有掙扎，有期待，有絕望，有生死歌哭，有所有的愛恨情愁——你我一樣的愛恨情愁。
13.聆聽音樂
聆聽音樂，通俗與高雅，輪換交替。聽久了，我便漸漸生髮出一些感悟，認爲音樂作品藝術質量的好壞，並非通俗與高雅之間的本質差異。用偉大的經典音樂與隨時湧現的通俗音樂進行審美價值的比較，在學術上是不嚴謹的。“通俗音樂”形態簡單，其審美功能的核心追求是單純的聽覺感官愉悅與帶給人良好、輕鬆的心情，而“高雅音樂”的創作初衷和審美目的不僅定位在帶給人聽覺的感官愉悅，還企圖進一步表現出人類更深層的內心感受以及對人生和世界的深刻理解。
在繁雜喧囂的社會生活中，人們更需要有一個獨屬自己的精神空間。音樂正是這樣的藝術，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門藝術能夠像音樂這樣給每個人如此自由、如此廣闊、如此自我的精神空間。儘管我對音樂並不在行，但我以爲音樂無須都要聽懂。音樂的通俗與高雅之分，其實是帶着階層劃分的偏見。而藝術是屬於每一個人的，聽衆對於藝術的接納應該是平等的。聆聽音樂，最關鍵的是個人審美素質的提升。
好的音樂就像內心的一種述說，會有一種靈魂被按摩的感覺。
14.日常生活的一個側面
早晨醒來，彷彿逾越一個黑夜只需幾寸的光陰。還好，清晨鳥鳴依舊，在我窗口叫個不停。洗漱完畢，便出門去上班。當我走在灑水車剛剛送走灰塵的文圃大道上，內心薄荷一般清涼。就在這時，路邊的小喫攤傳來一陣奇香，大概是某種煎炸的小食品，麪粉和牛奶遇到熱油散發出的濃郁的香味，飽滿，世俗。聞到這股味道，我卻突然覺得開心起來，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愉悅感所包圍。這正是我日常生活的一個側面。飽滿，世俗。
15.像植物一樣生活
像植物一樣生活，是我衆多美好願望中的一個。或者，更確切地說，我更希望自己活成一棵樹。正如臺灣女作家三毛所寫的：“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傷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16.沉淪
記得年輕時窮得叮噹作響，難以安心工作，總想着賺點“外快”。而每次賺到“外快”，總要拿出一半來“窮開心”，將它花掉。感覺那“意外之財”是計劃外多出來的，花起來並不心痛。於是，幾乎每天都可以歌舞昇平，大塊喫肉大碗喝酒，大把地揮霍青春，好不快活。如今回想起來，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真是無比美好。
後來乾脆離了公職，自己做起生意，漸漸有了些許積蓄，卻反而變得吝嗇了，想着買車買房，產生了更大的慾望。買了車買了房，又開始惦念着更好的車更好的房。幾番折騰之後，我已進入老境，再也沒有心力折騰了。
想想慾望這東西真是可怕，就像一把隨時都會走火的手槍，人的一輩子總被它耍得團團轉。難怪劉墉會說：“孩子們只有一兩張郵票的時候，不一定會想到集郵。但是當你交給他一把郵票時，他可能因此而買集郵簿，並企圖有更多的收藏。”如今，我在“收藏”了一些生活經歷之後，慾望也漸漸淡化了。就如同天色臨近黃昏，已經傾斜成了一個蒼茫的角度，現實正一步步沉淪，剩餘的千種風情，唯有留給風兒去輕輕講述。
17.興趣
對幸運的人來說，工作就是樂趣所在。但對更多的人，工作只是謀生的手段，是被動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因此，我們必須在工作之餘尋找某些持久的興趣。興趣可以幫助我們熱愛生活，幫助我們以相當的強度面對和融入生活中的一些主題。比如我，即是個興趣廣泛之人。一成不變的厭倦是生活最大的深淵，而興趣愛好，則是我們能對庸常生活所做的最大的改變和不妥協。
18.深深的緬懷
懷念再也回不去的過去，在那首歌的時間裏，幻想另一段不可能重新擁有的人生。聽一首老歌，卻陷入一種深深的緬懷。昨天的舊事就是未來的歷史。懷舊，也可以理解爲我們正在感受歷史、觸摸歷史。
在往事中感悟，你就會發現，憶舊不但不可怕，憶舊還是有收穫的。美好的東西必將消失，因爲這殘忍流逝着的時間。同樣，美好的東西終會出現，只要給予它時間。用音樂、用文字留住那些漸行漸遠的記憶，它將告訴你很多很多。多年以來，我已經習慣了通過文字前瞻或後顧、清醒或沉醉。
19.自由
自由，是一個充滿智慧、充滿矛盾和困惑的話題。每一個人都渴望自由。誰也都會有云淡風輕的一天。然而，當你意識到生命有多寶貴的時候，你就會特別惜命。但我以爲，惜命最好的方法不是養生，而是發掘自己的潛能，把自己的生命淋漓盡致地燃燒透了，在有限的時光裏儘量活得精彩、豐滿。不辜負只有一次的生命。這纔是真正自由的生存狀態。
20.大地與明天同在
我大約還算得上是個興趣廣泛之人吧，多年來的折騰沉澱，讓我覺得生活中有許多歡愉不是流於外，而是源於心，是內心的綻放、是精神的歸宿。儘管我面對的永遠是雜亂無章的生活。我已毫不猶豫地老了。我的生命也很快將像一陣煙一樣化去，彷彿沒有來過煙波橫行的塵世。但是，我又覺得，有時候一個人身體的離開,可以成就自己的精神更好地存活。畢竟，當所有苦難終成記憶，這世界唯有大地與明天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