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舒園小札（71—80）
71.超出認知邊界的鳥與雀
爲什麼咖啡是雀巢，而不是鳥巢？爲什麼體育場是鳥巢，而不是雀巢？爲什麼麻將是雀牌，而不是鳥牌？爲什麼罵人是鳥人，而不是雀人？爲什麼臉上的色素是雀斑，而不是鳥斑？爲什麼俯瞰是鳥瞰，而不是雀瞰？
我提出這幾個問題，到底該是鳥雀之問，還是雀鳥之問？或許，這就是語言的張力，偶爾的鳥語挑動了某些幽深的雀躍。
72.面線糊
突然的，想着要去一家小喫店吃麪線糊。似乎，以前看似不起眼的東西，如今有了別樣的意味。與一種地方小喫的浪漫約會，其實也算是爲生活增加儀式感的一種方式。
面線糊顧名思義就是用面線煮成的糊狀食物，最早起源於泉州，以豬大骨熬製好湯底，再加入細面線、澱粉，佐以海蠣、鮮蝦、豬血或鴨血、滷大腸、滷蛋、肉丸、蔥油花、香菜、胡椒粉等多種食材，味道鮮美，清爽可口，是閩南地區老少皆宜、男女通殺的一道熱門美食。
傳說，清朝皇帝乾隆下江南時，來到一個小村莊。那時正值糧食短缺，村民全都窮得揭不開鍋，實在拿不出什麼好食物來招待皇帝。喜歡舞文弄墨的乾隆偏偏找到一位窮秀才家裏，村裏人不禁爲窮秀才捏了把汗。還好窮秀才的妻子急中生智，在牆角找到一些往日啃剩的豬骨頭，洗乾淨後下鍋熬出一碗湯，又去櫃子裏掃出一把面線碎和一些地瓜粉，和着就做出了一碗麪線糊。乾隆喫後，感覺味道非常鮮美，詢問這“龍鬚珍珠粥”是用什麼做的。秀才妻子機靈，巧妙回答，說是祖傳祕方，用上等面線和精製地瓜粉加工而成。乾隆大喜，連連誇讚秀才的巧媳婦。面線糊也因乾隆的賞識而開始盛行。
傳說在民間的流行，往往令人驚訝。正如央視《舌尖上的中國》所述：任何一個地域，一道美食，都衍生出豐富的人文內涵和地域文化元素，且背後都無疑演繹出人的故事和羣體的智慧。
然而，在當代文明中，食物早就超越了維持生存的功能，飲食習慣和風俗都不是彼此孤立的美食元素，通過食物所建立的好感往往在人們內心延續許久。所以說，我們品嚐五味雜陳的美食，不僅是味道，也是文化。
一碗熱騰騰的面線糊，既能由多種食材組合碰撞產生火花而令人驚豔，又能滿足人們對美味最簡單的需求。如果吃麪線糊時再搭上一份油條，那簡直就是絕配。當油條浸泡入面線糊裏吸收了湯汁之後，層次豐富的飽滿口感中略帶着一點韌性，味蕾就被真正喚醒了。食客同時享受着面線糊的軟糯細滑和油條的香酥清脆，雙重美味，百般風情，更顯別具一格的靈性風味。
說到底，但凡帶有靈性的美食，必定和這方水土的習俗有着莫大的關係。地域是養育味道的溫牀，只有在無可複製的地域，才能成就獨一無二的美食。毫無疑問，美好的食物能讓人開心，能給人帶來幸福溫暖的感覺。而面線糊實實在在即是一碗鄉愁，喫到肚裏纔是那個熨貼。長長的線段，濃稠的韻味，讓人容易想起家鄉的風物。鄉愁，就這樣在舌尖上瀰漫和流傳。
73.在春天裏安息
簫聲起，彷彿雨聲大過雷鳴
天氣確實有些出格
滿地落紅，令人憐惜
而不眠之夜持續
想着一個人的生死，如巨大的謎
彼此陌生，彼此沉湎於各自的隱喻
看那無言的深處
春天的花兒，一朵一朵地老去
不說生命無常，蒼穹之下
風已把夢吹散
更多的人流落異鄉，踏着神蹟
漸漸地，遠離塵世的喧囂
遠離靈魂裏的自己
74.大地母親的蛻變
三月中旬，是名貴藥材“鐵棍山藥”的種植期。中原大地，焦作是出產鐵棍山藥的高天厚土。
焦作古時隸屬懷慶府，因此這裏的山藥也稱“懷山藥”，與焦作出產的地黃、牛膝、菊花並稱爲四大懷藥。
種植鐵棍山藥極其耗費地力，一塊地，經歷了鐵棍山藥的播種、成熟、收穫後的這一年，土地的所有精華就都被擄掠一空。隨後，這塊土地便無法連續種植山藥了，需要短則三年、長則七年，方能夠慢慢恢復元氣，迎接新一輪的孕育。
三至七年，這是一個漫長到讓人驚心、震撼的間歇期。或許，這是大地母親與兒女們的約定與承諾。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更像是一種成全。甚至，這其中的祕密所在，有一種樸素的寓言，一種委婉的寄託，更有一種哲學式的暗示。
土地，永遠是我們觀照世界的基點。物質的表面，原本有一個支撐的硬核。大地上層出不窮的豐饒，經過人的消化達到充分的營養汲取，這彷彿是一種原始的本能。問題是，人類對於土地的貪婪，即便再剋制，也會逐漸形成一種慾望的習性。然而，大地母親老了，就像人臉上的皺紋，留下滿滿的時間痕跡，說出來的都是滄桑和哀嘆。
如果我們把土地的前世今生相互重疊，一個宏大世界的幻象就此擺在我們眼前。土地永遠是人類生命的依託，就像一個故事的開篇。大地母親孕育了萬物，也孕育了人的生命。只是，人類對於土地的掠奪，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鐵棍山藥收穫之後的三至七年，是大地母親的休養期，也是大地母親保留的退路。而我們始終站在這片土地之上。大地母親的蛻變卻是一種義無反顧的走來，一種和我們休慼與共的沉重的呼吸。
我無法用簡潔的文字來描述浮光掠影中的土地輪廓，但我依然眺望着這片深情的土地。在時間和空間的肌理上，面對那些在消失中或在寂滅中的物質，我是時光的見證者，同時也是歲月在這片土地上的回聲。
75.釋懷
星期一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很長
回味起來，卻很短
夢裏有一些往事
和我身邊的草木一樣
洗過風雨，恬靜如花，意態天然
但已足夠不朽了
足夠讓我，變得更加慈祥
76.不斷的告別
閒下來的時候，有些晚了。
剛弄了一壺咖啡，還沒喝，朋友微信告知：一位久未聯繫的女詩人，去世了。
有一句話說：逃避死亡的兩個途徑只有藝術和愛。愛情可遇不可求，而藝術是可以普遍擁有的，雖然達到極致的畢竟太少。
咖啡喝得很不是滋味，好像生命也是。物是人非是生活中沉重的一筆。努力靜下心來細想，生命對於宇宙，真是渺小至極，甚至連微塵都算不上。每個人都是過客，卻抱着必死的信念。到人世間晃悠一遭，誰都別想活着回去。死亡的事，早晚而已。死亡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個世界。
由盛而衰的往事，總是以生命最美麗的部分傳遞着歲月的品質。或許，有限的生命，自有安排好了的藝術和愛。藝術和愛即是教化人們學會了不斷的告別。所有對人生的認知，對生活的積累，都是需要沉澱和消化。記憶太短，遺忘很長。人死了，夜色也漸漸變涼。任何美化都是背叛，所有生存皆爲僥倖。唯有人心，既柔軟，又無限大。
77.時間裏的承擔
路過一個修表攤，看到一位修理鐘錶的匠人，正專心致志地擺弄着一些細小瑣碎的零件。那表情，沉靜似水，沉浸在他自己那個複雜而精密的系統裏，不能自拔。偶爾，他會把手頭上正在檢修的鐘表貼在耳邊聆聽一會兒，然後再往鐘錶內芯擰一下螺絲。如此反覆校正，心無旁騖。彷彿，他是因爲聆聽到了召喚，生命之外的某種聲音。
這是一個令人心生敬畏的細節，他正在用有形的零件來對應無形的時間。
鐘錶看着不過是一些冰冷而零碎的部件組合而成，實則具有性靈的功能表現，同時也貯積着人的靈性溫度和生命情懷。時間的累積只能增加磨損，令它們顯得衰敗和不堪。但修理鐘錶的匠人，卻似乎格外留戀它們。匠人是願意投入很長時間，以精湛技藝和近乎信仰的職業精神精心修造、維護一件物品的人。每個時代的都會有屬於這個時代的產物，而匠人，則希望迴歸本真、迴歸初心。
人只是時間的動物，是向死而生的時間的感受者。有時候總感覺時間走得太快，彷彿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執著前行，很多東西都被拋棄在身後。所有遠走的時間和背影，恰如塵埃一樣，消隱於天地萬物之間。唯獨內心牽掛依舊，念想依舊。
我路過修表攤的時候，陽光正好。陽光柔和地照在匠人身上。好像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集結在一起了。時空交錯。色彩古舊而溫馨。匠人依戀着那抹光線勞作着，彷彿如此雙手便牽動了時光，拽回了曾經遠去的年華。那光線，顯然是有份量的，有一種重：時間裏的承擔。
78.郊區的鳥
美好的夜，安靜而閃爍
滿天繁星，該有的都有了
一顆都不缺
那憑倚小窗的沉醉
非常適合，讓一些事
在悄無聲息中發生
而郊區的鳥，此刻恰好飛臨我的窗臺
它撲閃的眼睛，猶如有靈魂的星
試圖理解，眼前的一切
79.春分
從這一天起，太陽直射的位置向北移。這一天是春分，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四個節氣，也是農耕的重要時節。古時以立春至立夏爲春季，春分正當春季三個月之中，平分了春季。
驚蟄過，春分臨，風和日麗，雨水充潤，乃是一年中的大好時節。桃花開了。梨花開了。春天像一羣奔跑的孩子，解了外衣，肆無忌憚地噴薄着青春活力。
春分時節，踏青賞花最是愜意。李清照在《減字木蘭花》裏寫道：“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詞中的畫面躍然紙上，婉約的女詞人買得花一朵，整個春天在她的手心綻放，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幕。春光明媚的此時此刻，奼紫嫣紅是季節的饋贈，花香綿綿是無法割捨的溫暖和感動。
每每讀古詩裏春天的句子，春色便會在詩文中，一行行清晰起來。春日暖陽下，視野開闊，澄淨明秀，萬物如同用清水洗過一般，色彩都比平常鮮豔真切。草青，樹綠，燕子飛來滿眼春，鵝黃嫩柳在和煦的春風中搖曳生姿。柳瀑如簾，搖曳一地明媚春光。呢喃燕子，更是在柳浪如煙中穿梭來去，傳遞着春的消息。鶯飛草長，桃花開得正豔，南國的木棉花也悄然紅了枝頭。春的和聲裏，鳥在啾，魚在遊，田野一片一片如波光閃動，河水漸漸上漲起來了。春日看花，可以去水邊看花影相映。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就開在河邊，美得讓人跺腳，恨不能直接就叫她“跺腳花”。
一個人在這天地之間，看春花盛開，水草豐茂，鷗鳥啁啾，螞蟻忙碌，河溝裏有蛙蟲鳴唱，這些關乎自然與靈魂的場景，恰是我想要的東西。在大自然裏，坐臥由之，無論如何都那樣美好。
春分，草葉香的寂靜瀰漫了整個春天，我呼吸到這樣的空氣，就覺得十分美好。人類總喜歡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俯視萬物。春分過後，晝夜平分江山，天地陰陽均衡。而我在這一天看到的是，陽光輕輕擦過屋頂滑落在水中，河面被分成兩半，一半跳躍着陽光，一半覆蓋着陰影。屬於陰影的那一半，或許正是季節的祕密所在。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春分，得以區分的只是節氣，不能區分的卻是春天留給人們的意味。人這一輩子，其實最引人感念、極其微妙的意味，都是來自於悄無聲息的光陰。
80.春天的水仙
春天，我總能聞到她靜雅的清香
譬如她，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春天，總有春風攬住她的細腰
讓我無限嫉妒，腳步凌亂
春天，總有那麼多不可言說的曼妙
像妖嬈的花兒，更像神祕的她
春天，唯有春天，在我不斷老去的途中
聽她笑聲響亮，挑動了我一個季節的冥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