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腳怎麼了?”剛進家門,就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給腳上藥。
“前兩天隔壁搬家,去幫忙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釘子。”父親沒有擡頭,淡淡地說。
我湊上前一看,整個腳掌已經紅腫,本來比較寬大的腳掌,看上去更加肥碩,擦上藥膏之後,亮晶晶的,像抹了油的的豬蹄。
“痛嗎?”我忍不住問。
“痛啥,不痛。”
都說男人隱忍,這一點在我父親身上表現得尤爲明顯。從小到大,從未聽他抱怨過一句,每一次受傷也好,身體不適也好,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痛”。我趕緊從抽屜裏拿出茶樹精油,這對跌打流血特別有用,是曾經戰時士兵們必帶的東西。
“去看了醫生了,開了些消炎藥,沒事的。"父親好似看出了什麼,突然說到。
我沒有說話,看着他擦着藥。
父親曾是船廠工人,本有機會當上領導,但是因爲學歷不夠,再加上性格老實,最終只能留在船廠當個普通的工人,雖不富裕,但是單位分了房,還算有落腳之處。
我小時候特別驕傲,因爲父親的緣故,我有了城裏人的血統。後來隨母親去農村讀書,一度成爲同學們羨慕的對象。每週末都會回到城裏,跟父親一起生活,見識城裏的花花世界,然後回到農村的學校,講給同學們聽。
小霸王遊戲機剛流行不久,父親出差回來,竟帶了一個回來。我愛不釋手,如獲至寶。母親在一旁很不高興,擔心玩物喪志,影響我學習。父親卻是無所謂的模樣,”只要她喜歡,什麼都給她。“
我看着父親,癡癡地笑着。
後來,船廠效益不好,父親下崗了,生活變得拮据起來。正是我讀書需要很多錢的時候,父親四處找工作,最終謀得一份差事,每個月計劃着,日子還算過得去。
頂着“城裏人”的名頭,從小到大,我如同活在某種光環中,所有人都以爲我家很富裕,我也一直這樣認爲。中考越來越近,學業任務開始變得重起來,數學於我而言突然變得困難了。爲了提高成績,週末必須去補課,可是補課費卻成了一大難題。
“沒事,明天把補課費給你,你拿去交給老師,好好學習。”父親依然不動聲色,說完便出了門。
晚上父親回來了,坐在沙發上,表情有些嚴肅。
沒過多會只聽有人敲門,父親應聲去開門,是父親以前的同事。“不好意思,老同事,最近我手裏也着實緊得很,沒有多少能給你,這點你先拿着,應應急。”
雖然隔着一道門,可父親跟同事的談話,卻聽得十分真切,父親爲了我竟求人借錢。瞬間腦袋一陣轟鳴,一直以來的高傲在那一刻似瞬間消散了。
”這個錢,你拿去,明天去交補課費。“父親進屋,將一疊錢放在我面前。我擡頭看着他,他表情還是那麼平靜,可是那張慈愛的臉卻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已經不痛了,就是有點腫,其實傷口已經好了,你看。“父親見我愣愣地看着他,把傷口給我看。
”嗯。“我輕輕地應着,使勁地眨了眨眼,生怕眼淚掉下來被他看見。
擦完藥,他起身去洗手,本想去扶他,身子卻有些不知如何動作一般。只見他頭髮已然花白,挺着肚子,一跛一跛地走向洗手池。
轉眼,竟已過去了20年。曾經撐起一切的男人,本也是個需要人照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