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舒園小札（21—30）
21.老手藝
看到一個竹編工藝品，造型儒雅，由於竹元素可塑性豐富，各種縱橫交錯，片片相扣，構造出新的肌理形態，極美。
竹器之用，在以前可以說遍及生活的每一處角落。籃子、簸箕、竹椅、竹扇、籮筐、竹蓆等等，都是尋常百姓家的生活用品。我念小學時也曾經學過竹編，那年代學校提倡“學工學農”，特地請了校外的竹編師傅來傳授手藝。同學們學會編織的是一種叫做畚箕的農具，編織完成後都要評比，每次我都能進入班級前三。遺憾的是，沒過幾年我就把自己引以爲豪的竹編手藝徹底還給了師傅。
竹編工藝要學會，一靠有悟性，二靠有耐心。大多數時間都得坐在那裏，靜下心，經緯交錯地編織。沒有耐心的人，是很難堅守下去的。如今，隨着時代的變遷，這些傳統竹編的老手藝，也漸漸成爲了“消失中的非遺”。
22.我的夢裏老街
昨晚去解放路走了一趟。我小時候在這條老街上生活了十多年。解放路其實就是小鎮生活的縮影，至今依然保留着閩南人最習以爲常的生活模式，即是有人情世故爲支撐，有倫理道德爲約束的閒適生活。最好的時光存在於往事和回憶中。
幾十年過去了，解放路已有了很大的變化，原來騎樓下的“雨腳器”已被侵掠改建成商鋪，靜謐的老街如今成爲了繁華的商業街區。只有革命烈士紀念碑依舊矗立在街口。紀念碑旁邊河道上的小碼頭也不存在了，原來清澈流淌的小河如今已成一汪死水。老街上許多老住戶都搬走了，一路走下來，難見故人。所有美好的背後，其實都隱藏着一種看不見的殘酷。很多人和物，就在這喧囂中丟失了。連羅大佑都說過：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只是，歲月斑駁了牆面，卻無法略去時光留下的醇香。記憶深處的老街，其實很多是模糊的，也是膚淺的，很多時候，當我想重新尋找這條老街，再來審視時，就像睡過一夜醒來，卻發現在現代文明的衝擊和洗刷下，老街已是面目全非。
今天，我之所以懷念解放路這條老街，懷念過去，實際上就是懷念以前那份樸素的人間親情，而它儼然早已構成了鄉愁文化的一部分。可見，一條老街，承載的不僅僅是歷史印記，更多的，還有那一個個匆匆而過的身影。道理其實很簡單，在讓人無能爲力的時間面前，承載滄桑歷史和我童年夢想的解放路，註定漸行漸遠，最終只能成爲我的夢裏老街。
23.兩大戰役
人生中有兩大戰役，分別是與外敵之戰和與自我之戰。與外敵之戰容易理解，即是理順與外部事物的關聯。與自我之戰，則是要直面內心的糾葛。直面內心的糾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卻能通向成長與救贖。而事實上，人的一生總要面臨許多選擇和困惑，是耗盡生命也找不到答案的。
24.瞎子算命
在某街頭人行道上，看到有一位瞎子在給人算命。對於這瞎子而言，算命也是一門手藝了。
算命的雖然依靠一種神祕主義生活，但也依然是很接地氣的一個人。他一直輕言細語地和顧客說着話，感覺是在闡述着某種神祕的命理。一個人生活中無法言說的隱祕，經由算命的瞎子講述出來，似乎有着特別的禪意。這個在街頭謀生的瞎子，藉由在人行道創造性地尋求生存空間，生成了一套非正式社會控制體系，用於維繫或扭轉自己的人生。在我看來，這種人行道生活的社會結構和日常互動的邏輯，與其他人一樣，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雖然在審美上確實存在着不和諧的因素，卻有助於人們反思草根生活的侷限，以及俗世人性化的可能。
這算命的瞎子，在篤信命運之人的眼裏，堪稱是他們的人生導師。一些悲欣交集的命運，在算命的那裏，大都已被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也罷，人生興致皆在生活縫隙中。世道哀歡，欲說還休。
25.讀博爾赫斯
讀《博爾赫斯談話錄》。“因爲我發現我是在逐漸失明，所以我並沒有什麼特別沮喪的時刻。它像夏日的黃昏徐徐降臨。那時我是國家圖書館館長，我開始發現我被包圍在沒有文字的書籍之中。然後我朋友們的面孔消失了。然後我發現鏡子裏已經空無一人。”這是我聽過的關於失明最詩意的描述。博爾赫斯甚至是感謝失明的。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十年，在他的旅行和閒談中，他口授詩歌、寓言和故事，發展出一種特殊的口頭文學。他的作品越寫越簡潔，他用的詞越來越少。博爾赫斯宣稱“我是過去，整個過去的信徒。”失明在某種程度上加強了他對過去的反覆咀嚼，也激起了這位盲詩人對於流失的時間、悠遠的傳統的緬懷與追憶。他說：“作家要以某種天真來寫作。”因而，博爾赫斯的文學作品具有某種神奇的魔力，總是讓人不自覺地迷失在他創造的語詞密林。
26.尋找知己
當別人羨慕你“朋友滿天下”的時候，自己則不免感嘆“相知能幾人”。其實，人的一生，即是一個尋找知己的過程。知己可遇不可求，古人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便是最經典的例子。知己者，必然是在心靈深處有着共同境界的人。知己相遇是人生最大的緣分，你在茫茫人海中，閱人無數，交往無數，別人成不了，就你行，就是緣分。人生若無知己，則是一大遺憾。因爲縱然你家財萬貫，風光無限，若無人能瞭解你真正的內心世界，洞悉你的喜怒哀樂，也是悲哀。
27.回味夢境
昨夜有夢。夢境不止給我帶來了悠長的回味，其中更像藏着一個潛伏的世界，甚至比眼前的現實世界還要豐富。夢裏，日子如流金的晨曦，燦爛而安詳，特美。我從三樓走下樓梯，感覺是踩着時間的琴鍵。目光所至，最柔軟處，有一樅清冽的水仙。像是一個任性的春天，還在萌發和生長，無拘束，沒羈絆，純粹又自由。水仙花苞含羞半放，蕊黃瓣白，亭亭玉立，每一朵花都安之若素，像是美人慾語還休。清晨醒來，推開窗子，一陣清風柔柔地爽爽地撲入懷中，很是愜意。美好，就從晨起遇見的這陣風開始了。
28.讀吳冠中
讀吳冠中，他的作品，絕對可以說“寥寥幾筆，就是整個江南”。簡約而不簡單的構圖風格，融入細膩感情的創作靈感，每一幅畫作裏都寄託着他對世界、對生活的熾熱深情。他的畫構思新穎，章法別緻，善於將詩情畫意通過點、線、面的交織表現出來。他喜歡簡括對象，以半抽象的形態表現大自然音樂般的律動和相應的心理感受。細細品賞，吳冠中的畫乃是借景抒情，託物言志。寫胸中逸氣，是一種超凡脫俗的雅逸之事，其精髓在於畫面表象之外的某種奇妙境界。
29.聽一首舊歌
忽然聽到一首舊歌，一些前塵往事撲面而來。早晨的陽光，像絲綢一樣從玻璃門的上方側滑進來，一半沿着屋角下垂，一半映照在桌上。這時我正在讀一本宋詞。許多宋詞源自於宋朝的青樓。青樓的歌姬，是古代文化傳承的重要環節。宋朝的青樓幾乎是全民總動員的事業，皇帝、達官顯貴、落拓文人、江湖大盜、市井小民，都可以在這裏找到自己靈魂的客棧。煙花深處，是北宋文化的歸宿。舊歌，曲折動盪，游水盤旋，像一條魚晃悠漫遊的痕跡。歷史彷彿一河岑寂的水，蕩起水草和魚腥的氣息。在一片迷迷茫茫，或一片清明如鏡當中，但聞那首舊歌獨將千愁萬緒堆砌成刺骨寒涼。那舊歌正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虞美人》，一曲亡國的哀歌，令人頓感生命落空的悽慘。“小樓昨夜又東風”更具體印證了春花秋月無法終了的事實。人事滄桑，嫋音細碎，愁緒“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最終，隔着一簾宋詞的語境，徘徊在愛與執念中的孤獨心靈，都只是一種幻覺。在時間偉大的磨盤下，萬物都是粉末。一切過往，皆爲序章。
30.生活細微處的餘溫
在書架上翻到一些以前出門旅行帶回來的機票、車票和景點門票，仔細看了看，覺得還挺有意思的。票據上大都印有日期，讓我串聯起許多記憶。如今的數字化時代，以出生證爲起點，證件和票據就貫穿了我們的一生。客觀上，它們是由上層建築頒發的認證依據，從主觀上，它們則是人和所需要接觸的場景得以相認的紙質證明。許多更具有私人化的票據，依舊透露着生活細微處的餘溫，更像是用膠片攝下的剪影，帶着時光的顆粒。如果這些顆粒有觸感，那應該是手感粗糙的泛黃舊紙，或許是一張褪色的舊車票，或許是一張過期的景點門票，所呈現的不過是生活的瑣碎，卻又表達出人們對於過往生活的最大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