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舒園小札（31—40）
31.無處安放
一眨眼，便到了“天氣晚來秋”的人生時節。心理暗示着，春天和夏天已然是別人的季節，風吹浮世，光陰的故事帶走的是散場的芳華。閒暇時，聽汪峯的那曲《無處安放》。時光飛逝，我們終究要漸漸老去，漸漸恐懼和放棄。這般語境，有着太多的共鳴。或許，逝去的不止是光陰，還有自我的救贖。衆神不語，靜坐雲端看萬物葳蕤。
32.安靜回憶舊時光
年紀越大越青睞簡單的事物。越活越覺得古意好。棉麻布衣，粗茶淡飯，多麼樸質平和。彷彿淡去了恣意的激情之後，留下的只有平靜和坦然。喜歡眺望遠方，看山水如畫，看人生百態。而自己待在塵世間某一個偏僻的角落，安靜回憶舊時光，好像這就是一種美好的奢望。很多的時候，我甚至會感慨時光的曼妙，那些內心深處的眷戀和感懷，時刻縈繞心間，帶着流年裏的歲月痕跡，溫潤着一段又一段懷舊的情愫。時間的鐘聲千重萬重，扣在心間，但世界依舊如初，你和我都是最初的模樣。生活裏的喜怒哀樂，說白了，無非是因爲一次次相遇和告別。被懷念的，就在懷念的深處。
33.患者是醫生最好的老師
當了幾十年的醫生，我越來越能感覺到，白大褂與病號服之間並無絕對的界限。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醫生遲早也會成爲患者。有人說，沒有生過病的醫生，成不了好醫生。此話意味深長。醫生與患者之間，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對立。面對同樣一件事情，醫生有醫生的想法，患者有患者的感受。醫生關注的是疾病，患者感受的是病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張病牀，將醫患隔成兩個世界。站在牀邊和躺在牀上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世界也完全不同。儘管醫生並不具備起死回生的神奇法術，而患者依然願意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給醫生，並且毫無怨言地承受痛苦。這一切，都是源於對醫生的信任。從這個意義上說，患者是醫生最好的老師。醫生救治了患者，患者也成就了醫生。因而，作爲醫生的我，總是懷揣一個心願：但願每一個患者都能被溫柔相待。
34.立春
四季變化，風物流轉。萬物總是隨心映照的。但，在時間的秩序裏，世俗總還是呈現出美好的模樣。坐下來準備泡茶，眼前古船木茶桌上，有一種灰塵被擦拭後的芳香。這纔想起，今天已是立春了。立春是一年中第一個節氣，爲春季的開始。中國曆法中有二十四節氣，是根據自然節律變化而確立的。
二十四節氣是上古農耕文明的產物，蘊含着中華民族悠久的文化內涵和歷史積澱，每個節氣均有其獨特的含義，不僅是指導農耕生產的時節體系，更是包含有豐富民俗事象的民俗系統。
立春乃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義，意味着新的一個輪迴已開啓。在自然界，立春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萬物開始有復甦的跡象，冰雪融化，草芽萌動，花枝孕蕾，春天以特有的形質鋪展開來。
很多時候，生活可以被歸結成一句話，但每一次呼吸，每一個腳印，都是組成生命的細胞，看似相同，卻從來不同。以立春起始的“二十四節氣”計時制，是根據地球在繞太陽公轉時所經公轉軌道上的位置變化，按15度爲一等份而制定出來的；其精確度，達到了春分、秋分點絲毫不差地恰好落在黃赤交角的兩個交點上；地球繞太陽一週（360）度的時間，早在元代就測得爲365.2425天，與當今現代化儀器測得的時間僅差26秒。由於“二十四節氣”計時制既科學又能準確預知時令、氣候、物候變化，國際氣象界將其譽爲“中國第五大發明”。
氣候的實質是地球與太陽的相互運動，以及農業生產實踐過程中物候與氣象的有機組合。二十四節氣一直是深受農民重視的“農業氣候歷”，也是傳統曆法體系重要的組成部分。在與自然的相處過程中，古人要比我們懂得“尊重”、“敬畏”的本質與意義。莊子曾經說過：“天道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這種人文地理學觀念早已深深根植於中華民族文化之中，作爲一種意識形態已然成爲中華文明向前發展的重要推手。
每一個節氣，都有着生動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包含着中國人所獨有的宇宙觀。在二十四節氣之中，隱藏的是人與自然的息息相通、中國式的生活藝術、中國哲學的獨特意蘊。每一個節氣，都是人們試圖與天地溝通的一個莊嚴的儀式。每一個節氣，都是人們詩意生活的生動畫卷。
立春歲首，這是我喜歡的一個節氣，內斂且張揚，就像冬日過後開始舒展的葉瓣，帶着濃濃的人間氣息。又彷彿是時序裏的一個渡口，而我們，是那爭渡的旅人。
35.在舒園賞花
早起，在舒園裏賞花。晨風拂過草葉，溫婉卻不張揚。伸手可觸的綠，誘惑着我不時想觸摸卻不忍碰痛其每一縷葉脈。一葉一禪機，一花一心境。此刻，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佔有。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我羨慕。舒園裏的花草們，夢幻般輕輕地搖曳着，像一個小小的童畫世界，適合寫上詩句和乾淨的名字。最驚喜的是前不久才種下的葵花，短短十幾天時間，它們便由一顆顆種子長到一尺多高，並開出了明豔的花兒。另一道詩意風景是格桑花，五彩繽紛地漾起一個個靜謐的漣漪，仿若雲霞輕拂風的軟。天地萬物有靈，花卉草木無不是大地上靈性綻放的芳華與神態。
我靜靜地觀賞着，或許，向花低頭，即是對生活的深情表白。
自然界的植物，美是一種狀態，靜卻是一種境界。這是在舒園，我居家後院的一個小園子。我流連陶醉於花草，忘懷世事，感受絢麗多姿的生命激情，回味遠去歲月裏的溫馨時光，一時間竟有了些許恍惚。舒園裏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但所有不知名的花草，我以爲都將綻放出不知名的美好。不知名的好處在於不必刻意去探究事物的本相，反而能以最樸素的心境去面對最單純的生命。
慢慢地徘徊着，可以把每一朵花都看遍了。所有植物，只要有一個“靜”字，我便無由地喜歡。天地之間，人與植物都是一種默契的共生。我們與植物的存在，就是一種秩序。每一次在舒園賞花，總能讓我產生無邊的遐想。這種遐想自然有着動人心魄的依據，或許，舒園正是在這樣的想象中活色生香起來。
36.小年
臘月是時光結出的最後一枚果實，掛在季節的枝頭，殷紅，豐碩。今日是臘月二十四，民間傳統意義上的小年。小年並非專指一個日子，由於各地風俗，被稱爲“小年”的日子也不盡相同，北方地區是臘月二十三，南方大部分地區是臘月二十四。另外，“小年”在各地還有一些不同的概念和日期。其實，日期差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儀式感和對美好的期盼，以及對文化的傳承和尊重。
在傳統的民俗文化中，小年是祭竈王爺的日子。傳說這天晚上，竈王爺要回到天上彙報，所以各家各戶都要祭拜討好竈王爺，希望他“上天言好事，入地降吉祥”。雖然各地風俗不同，但人們祈願平安喜樂的心理是一樣的。在中國人的年節記憶裏，小年也是重要的時間節點，因爲到了這一天，就意味着“年來了”，除塵、貼春聯、購物等節慶事宜由此展開。儘管在當代社會，年節的特殊意義和強烈儀式感正在不斷變淡，但我們依舊可以在這農耕文明留下的節慶裏，看到人們彼此各異的生活意趣，更感受到色彩濃烈的民間煙火。
37.水墨
近年來，“水墨”被炒熱了。一直以來，國人對水墨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因爲他們認爲水墨承載了中國數千年的精神特質和審美內核，是文化身份的象徵。更多的藝術家開始自覺地從傳統水墨中汲取當代元素基因，紛紛轉向了中國當代水墨的創作。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藝術還是非常平面、膚淺的。水墨要想真正尋得一條出路，需要從平面走向縱深，要對一些內在的社會和人性進行思考。水墨由於軟性的材質和淡雅的視覺感知，會傳達出一種相對冷靜的態度。我認爲，在水墨的創作中，畫家不要把水墨只當成一種表現的媒介，而更應該強調水墨的筆法傳承，唯有秉持這樣的創作態度，水墨在當代才能擁有一個更加開放的藝術空間。
38.發着呆把自己交還給生活
清晨，在舒園看到木瓜樹、楊桃樹和枇杷樹上，都有幾枚已經枯萎了的葉子，依舊固執地掛在枝頭，像是對時光的挽留。我似乎還聽到了時間深處的冷笑。由植物我聯想到人，其實，人生就像馬拉松，關鍵不在於瞬間的爆發，而在於途中的堅持。人過中年，馬拉松也過了折返點。我以爲這後半程，或許就該“迴歸自然”。花開花落，草長鶯飛，是一種大自然的美。枯萎的葉子，也是一種時光的美。田園生活我倒是真嚮往，只是，已無處尋找。“閒雲野鶴”、“素手撫琴”、“閒敲棋子”、“筆弄丹青”等等，只能在想象中悶騷。還好我善於發呆。發着呆把自己交還給生活。一盞清茶或者咖啡，陪着我處處留白的生活。也挺美的。
39.斷舍離
佛家常有“斷舍離”之說，其實即是教導人們重新審視自己與物質的關係，從關注物質轉換爲關注自我。斷，即是斷絕不需要的東西；舍，即是捨棄多餘的廢物；離，即是脫離對物質的執着。只是，如今人們通過物質相互交流，甚至比通過思想來達成交流更加有效與普及。世上的美物都是用來蠱惑人心的。正如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血型，每一個人也都有自己對物質的需求。唯有時間纔是主宰萬物的君王。“斷舍離”之說，應該是生命的一個過程，而不是結果。倡導簡約生活固然是好事，卻也不容易。人之所謂修行，便是在慾望與超越兩者之間徘徊。當今是快節奏的物質時代，很多人都不停奔跑、無心駐足，無閒暇去體會“斷舍離”的精神內涵。但依然有一些快時代裏的人，他們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緩慢、少量、簡約。在這專注的背後，是他們對美好的一種憧憬。
40.讀《蘇東坡傳》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寫到，中國文人得意時是儒家，失意時是道家。有人說，佛家要求人以出世之身懷入世之心，道家提倡人以入世之身行出世之事，而儒家則以入世之身行入世之事。也就是說，儒家是教我們如何做事，道家教我們如何修身，佛家教我們如何養心。而蘇東坡完美地將儒道釋三家的思想融會貫通，這不僅體現在他的詩文書畫中，更重要的體現在他對生命的體認和感悟上。在蘇東坡的人生苦旅中，他百折不撓，身處逆境而超然物外，自我解脫的胸懷一直爲後人所讚歎。“從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視人生，道家的簡化人生，這位詩人在心靈識見中產生了他的混合的人生觀。”“所以，蘇東坡過得快樂，無所畏懼，像一陣清風度過一生，無不緣故。”而細品蘇東坡的詩詞，總能夠感受到在平淡中一語道盡人生的真諦，總能夠從他的詩詞中，看到他的人生。從他的人生中，看到自己。品味了蘇東坡的智慧，會讓你的生活更快樂，更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