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思故人

1

綵衣跟着眼前這個穿着青褐色道袍的小道士很久了。

從嶺北追到了嶺南,而小道士也不止一次地想將她丟掉,但奈何她乃通靈花妖能與萬千花木交談,不管他跑至何地和都有還未幻化的花木成給她通風報信,而接到訊息的她也會即刻追上,所以他一直都甩不掉她。

唯一離她最遠的時候,是經過一片沼澤地,那裏草木不生一片荒涼。可正當他略微有些慶幸將她甩掉時,愁也不禁越至眉梢。

她僅爲通靈數百年的花妖,靈力低微,還極不穩重,若是遇到什麼危險的話,恐怕凶多吉少。

於是,他又原路返回,想瞧一瞧她是否安好。

果不出他所料,行至不過三四百米就聽到一陣救命聲。他當即加快速度往回趕,耳邊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救命啊,救命啊。”

到達沼澤地時,只見平時古靈精怪的綵衣在裏面翻騰着,身子也已陷了一大半進去。

“別動別慌,你越動陷得越快。”在岸邊的他焦急喊道。

“我怕,我怕,小道士我會不會死在這兒。”然後,她開始嗚嗚哭了起來。

聽到這話,他也不禁慌了神,於是將手中的拂塵取下,唸了個咒語,隨即拂塵便寬至幾米。

“拉住它。”他大聲喊道。

可在沼澤中的她,似乎渾然沒有聽到他地話語,仍是如剛剛一樣,大聲哭喊,使勁翻騰。

見此法無用,他只得凌身一跳,飄飄至沼面,緩緩向她移動。雖說這沼澤在他眼中不足爲懼,但此地極爲陰涼,極易滋養一些如迷魅魍魎一般的精怪,不得不小心。於是,待他走至綵衣跟前時,她一大部分身子都已陷入泥潭。

“小道士,你終於來救我了。”她眼眶裏已有淡淡水霧,淡青色彎曲的睫毛將褐黑色的眼眸蓋住,一滴宛若琥珀的淚珠掉落下來。

“來,拉住我的手。”他彎下腰焦急得伸出了手,想一把將她拉起。

可誰知他卻輕視了這淤泥的力量,不僅沒有一把將她拉起,反倒是自己被這髒亂不堪的淤泥吞噬。當他全身滿是黃泥從沼澤地裏掙扎起來時,剛剛明明還十分害怕的綵衣,居然開始大笑起來,並且還拍着手說道:“小道士,你的臉都花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裝的。

他十分氣惱,滿腔的怒氣化作一陣通紅顯露在泥跡斑斑的臉上,吐露於陣陣急促的呼吸中。

而綵衣看到他這般生氣,也明白自己做錯了。於是嬉笑的面容已然不見,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頗似一個被先生責罰的孩童。

小道士沒有說任何話,縱身一躍跳至岸邊,從素色道袍衣袖中掏出一塊繡有粉紅桃花紋的手帕擦乾淨臉上的污垢後,又重新趕路。

2

這一路上,綵衣安靜了不少,不再如往常一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趕路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不少。

當日落西山,夜色漸至時,他在一棵參天大樹旁,升起了火堆,準備歇息一晚。不遠處的綵衣,看到他停了下來後,也沒有再前行,隔着火堆數米開始席地而坐。

小道士叫禹宸,自小父母便命喪於兇狠毒辣妖怪的爪牙之下,是他師父在人堆裏撿走他的,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但那一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父母血淋淋慘死的模樣,渾然聽不進師傅半分話語,只是緊握着手,讓鋒利的指甲狠狠穿過皮膚產生陣陣痛覺,來泄發自己的滿腔怒火。

他在師門中是練功練得最勤,不過數年間便已習得師門全部道法,成爲了遠近聞名的降妖師。並且他對待妖怪的手段也極爲殘忍,從來不講乎一點人情,所以妖怪在聽到他的名字後,無不聲色俱厲,然後逃之夭夭。

就連他的師傅也勸解過他:“萬物皆有靈性,不可趕盡殺絕。”

可他卻一次都未聽進去,他只是想將天地間所有的妖怪殺死,在淋淋血色中找到酣暢淋漓的快樂,以此來宣泄自己內心的憤怒。而遇到綵衣是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禹宸所居之所乃一偏僻道觀,不僅房屋輕斜而且還雜草叢生,時常有野生的猹與兔子來此處覓食,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並且主殿堆砌的三清雕像上的深白色油漆已經零零散散的落了下來,露出一塊又一塊淺色泥黃,不僅如此牆角上還佈滿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或偶有幾處燕泥窩鑽出一兩隻披着黑白衣衫的野燕。

幼時的他,就在這破舊不堪的環境裏習武誦經,待到他有些年歲了便有些看不下去,對師傅說道:“師傅,不如我們將道觀推倒再重新蓋一座?”

但躺在地上的師父聽了他的話,直搖頭說道:“道法自然,切不可違背。”

於是,再狠吸一口烈酒,待到滿臉燒得通紅後,才側身作罷。於是,他開始慢慢將練武場從屋裏搬到大院中,因爲他實在無法忍受每次只要一個空翻,整個屋子就會搖搖欲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3

道觀雖不大,但院中實屬不算太小,尤其是探頭便能眺望遠方,看不遠處的縷縷青煙化作煙雨後,便有心胸開闊豁達之感。不僅如此,在院中斜側角還有一株海棠。

待到春來時,微風拂過遍地開花,渾然若一條粉紅色的毯子,上面還繡滿了一圈又一圈淡雅花紋。

他是喜歡這株海棠的,因爲在他練功勞累後,總會在這株海棠邊上飲一口清泉,歇息半刻,又接着練習。只不過讓他奇怪的是這株海棠花香不甚濃烈,若不細聞便毫無察覺。

起初他是覺得海棠是缺水缺肥,於是乎他從十里以外的清泉中提來數桶泉水和山下農戶家中挑來數擔肥料爲它追肥灌溉好讓它茁壯生長。

但不知爲何它看起來卻愈發萎靡不振,連以前綠油油的新葉都變得焦黃起來。

師傅見狀直搖頭,急忙拖過沾有惡醜味的糞瓢,對他說道:“道法曰,順其自然,你就不用管它了。”但不知爲何師傅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苦笑與無奈。

師傅愛喝酒,似乎也從未醒過,整日醉生夢死。甚至於當年他從妖怪的爪牙下將他救出時,他都直打哈欠,搖搖欲墜地走在馬路上。

可是那一次他卻醒了。禹晨清清楚楚瞧見,他一直泛紅的雙目逐漸褪色下來,出現了一絲又一絲波瀾柔情。

“先生,我來了。你是否願意接待我?”一襲斑斕花紋長裙,手握淡色柏油紙傘的妙齡女子對着師傅莞爾一笑,然後輕喃道。

“可可可以。”很明顯師傅慌了神,開始口齒不清起來。

不知爲何多年未曾注意形象的師傅,居然開始梳妝起來,不僅洗了面頰還將油得發亮的烏絲泡入漂浮着幾片桃花的清水中。

於是,他攜同幾個師兄弟開始透過細小門縫想一探究竟,爲何放浪形骸外地師傅會作出這般改變。

可一陣香氣襲來後,他的眼皮宛若千斤之鼎開始不自覺地往下掉,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終於他撐不住了,在這陣迷人香氣中昏睡過去。

待他醒來後,天穹已開始下起綿綿細雨,不遠處的啓明星已經黯淡下來,身披霞光的金烏露出星星點點的曙光也印在深墨色的天空中。

渾身都沾滿了滾燙鮮血的他,在夜空中顯得尤爲瘮人。不遠處傳來陣陣打鬥聲,迫使他拖着傷痕累累的身軀向前走去。

“轟隆”一聲師傅的身子譁然倒地,而他開始止不住地嘶喊着,“師傅,師傅。”

眼瞧着那名女子笑着向他緩緩走來時,忽然,院中桃花泛出一陣紅光將他籠罩。待他會過神來,發現已數千裏以外,而綵衣正站在他面前。

他好幾次想掙扎起身,拿起手中的劍向她刺去,但將劍抵至她胸口時,又下不去手,因爲他的性命畢竟爲她所救。

於是,他憤怒地將劍扔置一旁,怒目圓瞪地朝她喊道:“爲什麼你不躲開?爲什麼?”然後便哽咽大哭起來。

哭聲漸漸撕破寂靜的黑夜,拉扯來星星點點的曙光。

4

妖靈乃天地間奇特存在,它不似尋常妖物那般以本體修煉成精,而是靠一方天地靈氣滋養而成,是妖族中至爲特別的存在。所以,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它與尋常妖物的差別,只當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那晚前來避雨的那名女子便是一隻虐殺成性的妖靈。

他開始懊惱自己沒有小心謹慎,所以才導致自己滿師門被屠殺。可他心中又有幾分疑惑,因爲他師父道法高深莫測,怎麼會慘敗於妖靈之手。並且在妖靈到來之後,他還喬裝梳洗,渾然沒看出一點端倪。

現在,他開始細細回想發現那女子確有諸多破綻。山上人煙罕至,怎麼在雨夜出現一柔弱女子?並且她的衣服和那雙繡有五彩花紋的繡花鞋都沒有半點沾溼的跡象,甚至於沒有沾上一點泥濘,確實十分可疑。

可是當時的他全然關注於師傅的風流韻事而沒有注意這些細節,纔會晾成如此大禍。

這些年禹晨一直行走於各處,想探得妖靈一絲線索,已報師門之慘禍。前些日子,偶然從四處遊走行商的商人口中得知,嶺南有一員外趙氏有一獨女深患惡疾,不僅時常昏厥不止,而且渾身還不知緣故地長滿密密麻麻紋絡,看起來好不瘮人。

一波又一波的神醫從趙府進進出出,一劑又一劑名貴藥材從她口中服下,但全然無半分實質性效果。最終,有一位雲遊四海見多識廣的神醫說道,趙小姐可能得的不是病,而是撞了邪。

於是,趙員外花重金請無數得道大師來驅邪,可效果都甚微。所以,禹晨此去嶺南便是去捉妖。

達到嶺南後,渾墨色的天空翻倒出微微細雨,瀝瀝淅淅的雨滴如一根又一根尖銳的繡花針,紮在凹凸不平的石窪中,激起一小點漣漪。

此時,禹晨身上穿着薑黃色蓑衣,頭戴宛若茅蓋般大小的斗笠,一步又一步漫步在雨中。待行至趙府,抖了抖身上的蓑衣將大大小小的水珠甩下後,便慢條斯理的敲響了眼前的硃紅色大門。

而在知道他是前來抓妖的道士後,僕人馬不停蹄地趕往正廳通知老爺。

“高人,小女的命就寄託在你身上了。”還未來得及擦乾額間密密麻麻汗珠的楊老爺,在見到他後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於是,禹晨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扶他一把。可誰知他卻反手緊抓住他的胳膊肘,眼淚縱橫說道:“我就這樣一個女兒,要是她有什麼意外的話,那麼那麼我也不活了……”

禹晨點了點頭,但渾然沒有注意聽他哭咧咧的話語,反而是全神貫注地打量了院中陳設。

“老爺,可否能帶我去見小姐?”禹晨輕挪開胳膊,打斷了楊老爺悲腔訴苦的話語。

“好好好。”他隨即就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鞠着身子慢慢帶禹晨向前走去。

一路上,禹晨都未發現有什麼異常,直至要踏入房門時,忽聞一股異香撲來。

“捂住口鼻。”

“什麼?”

在楊老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就被禹晨用一塊黑布纏住口鼻,說不得半分言語。緊接着他又沒再說話,一腳將大門踢開,執劍就往楊小姐刺去。

“你在幹什麼?”楊老爺怒吼道。

可話音未落,劍就已刺過她的身體,鮮紅的血液開始不斷地淌出沾在身下的綢緞之上。而且隨着滾燙鮮血不斷流出楊小姐的臉頰顯得愈發蒼白就像是抹上一層白灰,只要風輕輕一吹便能在空中飛揚起來。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府中傳來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哭戚聲。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還不快把這個殺害我女兒的兇手捆起來。”楊老爺對着慌慌前來探明情況的家僕大聲呵斥。

因此,禹晨就這樣被繩子捆起來丟到了柴房。

5

柴房是在楊府一僻靜處。朽木支撐的破舊房子有幾分微傾,屋裏瀰漫着腐爛的氣味,接連不斷的水在長滿青苔的大理石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響動。

在禹晨推開已然腐朽的木門時,房頂上的一塊淡青色石瓦順勢而下,在溼漉漉的地板上摔成了幾片,然後就在屋裏找了塊略微乾淨的地方閉目坐下。

“小道士。”禹晨耳邊一陣溫軟,緊接着臉頰上湧出淡淡緋紅。

“你幹嘛?”他身子微微顫了顫,臉上露出明顯的慌亂,側過身去,用微微顫抖的語調中夾着幾分氣惱。

聽了他的話,綵衣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小道士,你怎麼臉紅了?”

禹晨不知該如何反駁她的話語,就所幸沒有回答,低下了頭又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可蝶衣卻始終不肯停下,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關於他們的事。

“小和尚,你還記得嗎?當時你給我澆水挑糞的時候可把我嚇壞了,所以我原本綠油油的樹葉開始明顯變黃。還有就是當時渾身是血的你準備衝入道觀中爲他師父師兄報仇時,是我不惜耗費百年修爲纔將你從她手裏救下。你還記得嗎?你和我走南闖北的這些日子裏,你總是不好意思去別人家裏討齋飯喫,每次都是我討完一大碗齋飯喫完後,假裝說喫不下去,你纔會勉爲其難地喫下去……”

不知爲什麼,明明綵衣說的事件,愈發微不足道,但不知爲何禹晨卻感覺眼裏越來越酸,並且一不小心就會將眼眶裏的淚擠出。

“別說了,你有其他的事嗎?”禹晨側過身去強忍着不讓淚流下。

“你能離開嗎?”綵衣幾分哀求道。

“爲什麼?”禹晨感覺一陣不可思。

瞬間,綵衣開始瑟瑟發抖起來,臉色也變得有幾分凝重,“她來了,她來了,我感受到了她的氣息。”

禹晨內心微微一震,臉色變得緊張起來,他下意識想捉住綵衣的手問清楚,但還話還未說出口,門外一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喊道:“先生,楊老爺有請。”

在微微一晃神間,綵衣便化作一陣香菸離開,予留他滿腹疑問在原地。

6

“恭喜先生。”小廝見他不禁笑琢言開,一把拉住他的素色道袍。

禹晨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神情,他知道楊老爺一定會來找自己。因爲剛剛那一劍雖然看似刺在楊小姐身上,也破了附在楊小姐身上的蠱咒。待她將瘀血吐出後,便會慢慢恢復,不再昏厥,只不過他想不到的是來得這般快。

“先生可厲害,小姐在吐完那口血後,就不再昏厥,除了身上的紋絡沒有消失外,其他都恢復如初。所以,楊老爺特地叫我來接先生回去,好好感謝先生。”

禹晨點了點頭,然後緊隨着他前往大廳。在林蔭路上,當禹晨訊問小廝楊小姐怎麼得此惡疾時,小廝警惕看了看四周,壓低了嗓子說道:“其實小姐一直身體康健,只是那天夜裏,有一襲斑斕花紋長裙,手握淡色柏油紙傘的妙齡女子前來躲雨。小姐心善,不僅讓其進屋用乾毛巾擦拭身體,還讓婢女熬了薑湯爲她驅寒。不知道女子何時何刻離開,小的們只知道她離開後,小姐就開始暈厥。”

“聽他們說,那個女子是鬼,而小姐是撞鬼了。”話了,小廝低語補上這句話。

一席話完後,禹晨即刻急紅了眼,但僅有的理智告訴他,遇到這種情況就應該越要小心謹慎。於是,他開始一面與小廝語不着調的閒談,一面又細細查看四周妄圖找到一些端倪。

到達大廳後,滿臉喜悅的楊老爺即刻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道謝,而剛剛甦醒臉色略微還有些蒼白的楊小姐也強撐着虛弱身子對她行了個大禮。

“多謝恩公。”楊小姐臉上露出淺淺笑容。

但禹晨完全沒有因這番話感到放鬆,反而使得眉間多了幾分愁意。忽然間,他緊抓起她的手腕一臉兇態,“你怎麼身上有股奇香?”

“先生你捏痛我的手臂了。”然後,隨即掙脫開來。而一旁的楊老爺也急忙回答道:“先生,這奇香我女兒自小身上便有,可有什麼不脫?”

聽他這般言語,禹晨緊繃的臉也逐漸鬆弛開,“無事,因爲我爲小姐驅妖時都未曾聞見,所以有幾分疑惑罷了。”

“可能是之前先生專注除妖而沒有注意。”楊小姐脫口而出。

禹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爲何她盡然一哆嗦倒坐在了椅子上,然後又即刻間低下了頭,不敢看他一言。

良久,禹晨才笑着說道:“小姐說的有道理。”

7

深夜時分,禹晨在塌上靜坐時,總感覺今天的楊小姐表現過於異常,於是便準備前去查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便知道了端倪。在暈黃燭焰下,他透過白皙的窗花紙看到了楊小姐的身體逐漸消失,最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綵衣?”

當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驚呆了她居然長得與綵衣一模一樣。猛然間他呆呆說不出話來,甚至都不敢再細想下去。

“咯吱”楠木房門被緩緩推開,楊小姐鬼鬼祟祟踏出房門,一路上左顧右盼生怕被他人瞧見,直至她進入廚房。

禹晨縱身一躍行至屋頂,然後揭開幾片已長滿苔蘚的青瓦想看楊小姐究竟要做些什麼。

然後他看到蒙着一層輕紗的楊小姐走到還在竈火上細細熬製的湯藥前,撒入一包白色粉末,悄然離開。

羣星璀璨,偶有夜風陣陣襲來,獨在房檐上的禹晨心亂如麻。綵衣,楊小姐,妖靈,師傅…一點一點在他腦海浮現,他不知道他們其中究竟有着怎樣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次日,楊老爺在準備喝下小火細細烹製一整夜的補品時,禹晨出現制止了他。

楊老爺準備訊問他緣由時,他居然端起補品徑直走向正在喝茶的楊小姐的面前,冷冷說道:“你應該問楊小姐?”

“什麼?”楊老爺大驚想再次訊問,但楊小姐卻先開口。

“你知道了?”她毫無半分波瀾的臉上緩緩吐出這幾個字,然後又接着說道:“你奈何不了我的。”

話音剛落,禹晨就祭出法器向楊小姐襲去,而楊小姐周圍出現一圈紅光將法器擋住,將她護在其中,緊接着紅色光圈中飛揚起許多桃花瓣。而待桃花瓣散去後,楊小姐已然消失不見,出現了那位與綵衣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子。

瞬間,楊府裏炸開了鍋,衆人驚呼一陣,然後倉皇逃竄。而楊老爺在看到楊小姐變成她人後,也無法接受大喊一聲,“我的女兒啊!”之後,就被身旁的幾個下人扶着離開。

看到此情此景,那女子臉上不禁露出若烈焰般的笑容,於是禹宸眉頭又緊鎖了幾分。

見兩人實力相差無幾後,他當即立斷念出師傅交予他的法咒,傾刻間法器金光四溢,炫彩奪目。

“你是乃何不了我的。”被金光包裹的女子大喊一聲,然後紅色光圈破裂,金光也消亡殆盡。

禹晨連退幾步,臉色變得更加深沉,他摸了摸道袍裏面的諸多符文,不禁輕哼一聲,以爲有場惡戰。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佔據上風女子居然拂袖離開,留下滿心疑惑的禹晨和場面混亂不堪的楊府。

“綵衣,一定會來找他,而且還也一定會向他解釋這些事的。”他確信道。

果不其然,午後綵衣就前來找他,只不過不似往常那般與他嬉鬧,反倒是滿臉寫着嚴肅與擔憂。

8

當冰冷的劍架在綵衣脖子上時,綵衣不禁笑出了聲,“你都知道了,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剎那間,禹宸眼珠變得通紅,他用接近瘋癲的語氣怒吼道:“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

劍上所散發的陣陣寒光被滾燙鮮紅的血慢慢吞噬,綵衣眼角劃過一滴淚。

“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話畢,綵衣就準備自毀妖丹以死謝罪,但最後禹宸攔住了她,對她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那笑容似皓月星辰讓綵衣感受到了如沐春風般的溫暖,瞬間綵衣哭得泣不成聲。而在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中,禹宸轉身黯然離開。

在回楊府的路上,他感覺腦袋一陣轟鳴,沒有一點精力將諸多事件聯繫起來,分析種種原因。

直至面色略顯蒼白的楊老爺前來緊緊拉住他的長袖問道:“先生,我女兒怎麼樣了?”時,他才完完全全回過神來。

“楊老爺,恐怕你的女兒凶多吉少。”

瞬間,楊老爺再一次倒坐在了椅子上,一旁伺候的小廝急忙端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給楊老爺壓壓驚。

“先生你也辛苦,請用茶。”

茶水婢女走上前來,也端了一盞茶給操勞半日的禹宸。此刻,禹宸心中苦悶,端起茶全然不顧溫度一飲而盡。

沒過一會兒,他感覺暈暈的,腦袋恍若壓了千斤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後在大廳正桌上被香火供奉着的佛像左右搖擺間,他昏睡了過去,而就在這一剎那楊府衆人都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待禹宸醒來後,他被麻繩緊緊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而那名長相基本與綵衣無差異的女子端坐在他面前,冷眼旁觀地看着苦苦掙扎的他。

“楊府的其他人呢?”忽然,禹宸有了極其不好的感覺,因爲他害怕衆人皆被這妖怪殺害死於非命。

誰知,女子聽了他的話後,竟大笑起來,“你說的是他們?”

隨即楊府衆人就應聲而來,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見衆人將披在身上的人皮血淋淋地撕下,露出一張又一張凶神惡煞的臉。

“很震驚?”女子得意大笑起來,“這是上古祕術,只要用特定的方法將人皮扯下,披在妖身上,不僅會掩蓋他身上的妖氣,還會繼承原主的所有記憶,所以你根本沒發現他們都是妖吧。還有就是你知道嗎?我們可是爲了對付你,殺了好多好多人才獲得了這些許完整人皮吶。”

“瘋子,喪心病狂。”禹宸一邊掙脫一邊紅着眼叫罵,許是掙脫地過於激烈以至於椅子倒落在了地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看到他這般模樣,女子的笑容愈演愈烈,“這可是開胃小菜吶,接下來的纔是主菜。對了,你應該認識一個叫綵衣的小妖怪吧。只不過可惜啊,或許你在也見不到她了。”

“你對她做了什麼?”禹宸咬牙切齒滿是擔憂地問道。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向他講述了一個故事。

9

從前,有個想問鼎仙道的修士爲滿足其私慾竟採集衆多天靈地寶妄圖用天地靈氣練就無上神丹,以此突破桎梏成爲傳說中的仙人。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萬物皆有靈,衆多靈寶在洞天福地吸取靈氣竟慢慢形成意識成爲妖靈,而且他還像凡間話本所描繪那般愛上這個妖靈。

奈何妖靈長年被他的慾念所薰陶,也漸生奪取神丹之心。所以,他們在丹成那日大打出手,可才修行數年的妖靈怎會是他的對手?但將她打傷他又於心不忍,遂一直與她周旋。

在你來我往之間,神丹竟被打在一株並蒂海棠之上,被海棠所吸收,並且其中一隻海棠還被一個山間鬼魅所帶走。

見此,修士不禁搖了搖頭感嘆道:“天意啊,天意啊。”然後轉身拂袖離開。

可妖靈仍不滿足半顆神丹,所以她控制了沒有被摘走的那株海棠花,想通過她來找到那個山間鬼魅。

終於,她找到了他,可他已轉世爲人所以另一隻海棠也無處可尋。於是,她殺了男孩的父母親人想以此逼出另一株海棠。可最後那道士醉醺醺地到來,並且在她手下救了他……

聽完她的言語,禹宸恍然大悟,心中已明白大半,但他仍有疑惑,爲什麼眼前這女子眼神中對他有着濃濃恨意。

女子似乎也明白他心中疑惑,滿腔怒火道:“爲什麼?爲什麼你那日採摘的是她不是我,明明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憑什麼她就能安安穩穩地生活,而我卻要無時無刻接受那個瘋子的折磨,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那瘋子爲了提煉出我體內的那半顆神丹竟然用三味真火炙烤我。”

女子用雙手慢慢環抱住了自己,瑟瑟發抖的說道:“好痛啊,真的好痛啊。”隨即,她又開始大笑起來,“不過終於不是我一個人承認這些痛苦了,哈哈。”

剎那間,禹宸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於是乎他強行將繩子震開,然後從口袋中掏出師傅留個他的那張威力巨大的符,念出了咒語。

一瞬間,一道碩大的金黃光柱閃,將女子擊倒在地,甚至於她的嘴角都露出了淡淡血絲。

“告訴我,綵衣在哪兒,不然我就……”

“殺了我,哈哈。”女子絲毫不懼,而是用一種調謔的語氣說道:“我和綵衣乃並蒂芙蓉,我死她必亡。”

最終,禹宸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法器。

不遠處,五彩光亮從天而降,將原本落幕了的黑夜,映照出了晚霞般地燦爛。

“法陣已經開始,再不去救她,就晚了哦。”

女子發出了得意譏笑聲。

10

綵衣被綁在祭臺之上,而一道又一道的五彩神光一次又一次接連不斷地穿過她的身體,逼出她的神力。在祭臺之下,有一女子正用貪婪的目光看着逐漸虛弱下去的綵衣。

當禹宸趕到之時,綵衣面色蒼白已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用僅餘的力氣拼了命地喊了一聲,“快離開,快走。”然後,又是一道神光穿過她的身體,她痛苦地大叫一聲。

於是,他掏出符文準備阻止,但符紙還未接觸祭臺就已燃燒不見。

“我還準備去找你了,就是數十年前你壞我好事,讓我白等了你這麼多年,誰知道你現在居然送上門來了。”

然後她手臂一揮,剎那間他就吐血跌落在地。

女子不禁笑了起來,“此等螻蟻還想挑戰我,我還以爲這些年你有所長進了。”

忽然,禹宸回想起那個雨夜,父母慘死血淋淋的場景。一下子恍然大悟,“是你做的?”

“是啊,都是我做的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師傅以爲將神丹偷走就能阻止我成仙了,告訴你不可能不可能,他能施法將神丹的氣息掩蓋,那我就能逼迫他,不得不來救你。

其實那個晚我本該就能得到神丹的,誰知道他卻拼了命將你和她送走,而我卻不得不殺害他。”不知爲何,說着說着女子的聲音開始巍巍發顫,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趁她不注意,禹晨拼盡全身修爲將法器祭起,準備一擊致命。但沾了無數妖怪鮮血的法器,在她面前像一張舉無輕重的白紙,拂袖之間便將其擊碎。

“噗”禹宸一口鮮血噴出。

可滿眼猩紅的他全然不顧身上痛楚,繼續起身,咬着牙拿出符文,結果依舊是燃爲灰燼,而自己再一次重傷倒地。

“我要爲父母師傅們報仇。”他再一次掙扎起來,但隨即又被擊倒在地。

跌倒,爬起,跌倒,爬起……

不知他經歷了多少次,他只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痛覺,但腦海中依舊閃爍着“我要報仇”這個念頭。

看到禹宸血淋淋的模樣,綵衣眼角留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忽然,她緊咬住了嘴脣,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似的,大聲喊道。

“小道士,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了。”

她對他露出淺淺一笑後,隨即滿天紅光,而一旁已不能動彈的禹宸,弱弱伸出被血漬沾滿的雙手,拼盡全力喊道:“不要啊。”

頃刻間,禹宸重新恢復了力量站起來,用師傅授予的通天之法向女子擊去,而女子不知爲何看到他施法時,居然露出溫婉笑容,因爲她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穿着素色道袍滿面春風的他,然後她沒有施任何咒語阻攔,而是用身體硬生生接下這一招。

最後,那個不可一世略微瘋癲的女子終於含着淚帶着笑容倒在了地上。

11

後來,禹宸回到了道觀,在後院遍地都種上了海棠。

每到草長鶯飛暖陽初露之際,他總喜歡醉倒在這片花海中,而在睡夢中他似乎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不能見光的鬼魅喜歡上了一株海棠花,但它卻無法表達自己的愛意,只能遠遠躲在在籬笆外觀望。

終於,他等到了一個絕佳機會。他趁主人吵架不注意之際,偷溜進了欄杆內,摘下了那朵海棠。

但不知爲何,海棠在他懷中時總是萎靡不振沒半點生機,直到他發現當零零星星的陽光投過樹梢照到它身上時,它纔會微微擡起頭。

可他是鬼魅受不了烈日的炙烤。但爲了它,他還是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

最終,在他魂飛魄散之際,他終是見到了在陽光之下吐露芳華的海棠花。

禹宸翻了翻身,緊接着又猛吸了口酒。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他的師傅那麼愛喝酒,並且從來都沒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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