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沙裙

據說,要是誰穿上了紅的灼眼的沙華裙,那麼她的以後便要陷入幽冥地獄中去。

1

再次回到隱駒山時,忘憂已不再如當年那般懷着心性,臉上那條如蜈蚣一般的傷疤時時刻刻提醒着往惜她所受的折磨。

師傅所居住的茅草屋門前,沒有聽到如往日一般吵吵鬧鬧的聲音。整個屋子都處於一種恐怖的靜,讓人不禁微微有些顫慄。

忘憂的心立刻懸了起來,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劍柄,慢慢將泛白光的劍從劍鞘中抽出。

一陣風吹過將屋子的簾子捲起,此刻,忘憂的額頭上佈滿了細細的汗珠,手中的劍向略微破敗的簾子刺去,然後向前快速疾去。

走進屋子的忘憂,看到屋內劣跡斑斑的書桌上放着大師傅愛看的書,而旁邊上了些年頭的木牀上佩這二師傅平時用的劍後,鬆了口氣,一下子就蹲在了牆角。痛苦的抽泣起來,手中的劍也隨即滑到地上。

不久,在聽到屋外傳來熙熙囔囔的熟悉聲後,無憂立刻站了起來,用衣角摖試了眼角的淚痕,而白皙的流仙芙蓉衣袖被淚水沾溼,似乎那袖上芙蓉花開得更熱烈了。

2

“師傅。”再次看到他們二人,忘憂的心緒是複雜的,因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當年不顧他們的阻攔執意下山,如今卻……

“不肖徒兒,給你們磕頭了。”她重重的跪在院子中,低着頭一言不發。

“我的心肝小寶貝,你怎麼這般?”看到這個樣子,二師傅急忙將她扶起,心疼說道。

站在不遠處的大師傅,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只是冷冰冰道:“回來,回來就好了。“

見此,無憂鬆了一口氣,因爲她知道大師傅也原諒她了。

“二師傅,明天我們去林中打野味吧,我都好久沒喫過正宗的野味了。”

無憂洋溢面臉笑容,準備牽起他二師傅的左手,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衣袖卻是空蕩蕩的。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然後急忙上前去抓住大師傅的右臂,果然他的右臂也是空蕩蕩的。

“憂丫頭,我們……”二師傅還想在說什麼。

卻被她的怒吼打斷了,“是誰?”

“是我們……”二師傅還想轉移話題。

“是誰啊?”此刻,忘憂的臉色呈癲狂之態,好像全身上下有一團火將她灼燒着。

“蘇星河。”大師傅丟下這句話後,便徑直走了進入,而聽到這個名字的忘憂一下子就愣住了,身子狠狠的傾倒在院子的黃泥中,僅靠那瘦弱的雙手支撐着身體,好不讓身子完全倒下。

她的雙手是插在泥土中的,她能感覺到指甲已被泥土填滿。

二師傅走到她面前,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聽到這句話後,忘憂再也不能壓抑心中的情感,瞬間嚎啕大哭起來,“他怎麼對我,我都不在乎,因爲這是我自找的,可是他明明答應我說會放過你們的,他怎麼能這樣對你們。”

待她的眼淚流乾,再也擠不出半滴時,她已在二師傅的懷中睡去,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二師傅看到她這個樣子後,輕輕撫她的臉龐,“忘憂,忘憂,當你在廟中被我們收養時,便已註定你的一生終是伴着苦難與折磨。”

3

忘憂是被一陣風驚醒的,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睡在牀上,身上蓋着一個單薄的被子,整個屋子,被書桌上的油燈發出微黃的燈光填滿。

她透過窗看到院中升起點點火光,兩位師傅坐在火堆前烤着野味。

“憂丫頭,最喜歡喫我考的野味了,我幫她多烤點。”二師傅興高采烈的說道。

“你那手藝,不要把憂丫頭毒死了。”大師傅嘲諷道。

“你這是嫉妒,嫉妒今天憂丫頭只誇獎了我的手藝。”

大師傅側了側身子,慌亂說道:“嫉妒?嫉妒你個大頭鬼。”

“哈哈,你這樣子還不是嫉妒?我都聞到了濃濃的酸味。”

……

看到這個場景,忘憂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心中感到一陣觸動,似乎之前,她們師徒三人在隱駒山的日子也是這般。只不過現在自己滿心瘡痍,再也不是當年稚嫩的心性可比的了。

她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出屋子,在火堆前坐了下來,她的頭搭在腿上,然後雙手抱着這雙腿。透過火焰,能看到她臉龐上勾勒出幾分憂愁。

“你怎麼下牀了?不多躺躺?外面的風有些涼。”大師傅的臉色又重新變回了嚴肅。

忘憂擺了擺頭,然後低着頭繼續坐着,那模樣像極了多年前,她做錯事,害怕被責罵的模樣。

“不管你。”大師傅將手中插着野味的棍子丟下,然後走進屋中。

坐在他身旁的二師傅,急忙安慰道:“憂丫頭別在意,你大師傅就是這個樣子,表面上看着冷冰冰的,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當時一羣人闖進屋中對你百般辱罵,我那暴脾氣可不能忍,於是拿起劍與他們廝殺起來,但是你知道,我只懂招式,沒有內力,不過幾個回合我就被他們抓住,並且還說要殺了我,是你大師傅跪在地上使勁磕頭,這才放過我們,只是一人丟了一隻手,所以說啊,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關鍵時刻還是…”

瞬間,忘憂眼中已被淚水填滿,“對不起,二師傅,我…”

二師傅用僅存的右手,將她眼角的淚擦拭。

“憂丫頭,答應二師傅以後不準再隨隨便便哭。”

她重重的點了點頭,但卻還是無法阻止眼角如珠子般大小的淚蔓延。

4

其實,大師傅與二師傅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擁有全天下最厲害的武功祕籍—《梵訣》。

但不知道爲什麼,大師傅只練梵訣上的內功卻從不練上面的招式,二師傅則反之。

幼年,在大師傅懷中的忘憂曾問過這個問題,那時,他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但忘憂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痛苦與折磨,自此,她便從來沒問過。

一年前,她爲了自己所謂的幸福,追隨蘇星河下山,卻沒想到蘇星河練成梵訣後,將她棄之一側,不管不顧。

所以當她聽到他與公主定親的消息後,便跑去他府上大鬧一場,而當時他正與公主在碧波池旁賞蓮。

朵朵蓮花,幽香四溢,似整個院子都被清淡的蓮香填滿。魚戲蓮蓮,驚得如祖母玉般的湖面泛起淡淡漣漪,蜂蝶在湖心假山上的簇簇花叢中流戀,發出嗡嗡的叫聲。

此刻,蘇星河與公主兩人相對坐在湖側玲瓏亭子下的硃紅圓凳上,然後含情脈脈的看着彼此。

“蘇星河。”忘憂大喝一聲,然後抽出佩劍與他撕打起來。

她劍鋒凌厲,不過幾招他便敗與她劍下。

當鋒利的劍鋒搭在他脖子上時,他依舊毫無懼色。只是眯着眼,笑着看她,那眉眼似乎像極了她所愛的模樣。

最終,她還是將劍放下,然後跌跌撞撞出了蘇府大門。

蘇星河成婚那日,忘憂喝的爛醉,似乎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割自己的心臟,血淋淋的感覺讓他喘不過氣來。

半弦月掛在漆黑的夜空中,發出淡淡的暈黃光圈,但仔細一看你會發現,隨着似有若無的風吹過,天幕中似乎泛出一點紅光,那點點紅光像極了女子每日晨起後,所塗在兩鬢的胭脂。

風,將垂柳捲起,亭中石桌上,硃紅色燭臺上的火焰搖曳,而忘憂斜躺在圍欄上,微閉雙目。

忽然,一陣劍鋒向她襲來,她急忙躲開,然後拿起佩劍與數十個黑衣人廝殺起來。

她憑藉梵訣與他們交鋒絲毫不佔下風。

漆黑的夜被刀光劍影發出的寒光劃破,但當一個人使用了不太熟練的梵訣後,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那個人的身影,嘴裏不可思議的吐出,“蘇星河”這三個字。

她能感受到有什麼鋒利的東西,穿過她的身體,陣陣痛覺隨着那傷口開始蔓延開來。

一刀接着一刀穿過她的身體,直到她白皙的衣服被自己鮮紅的血液染紅後,他們才停了下來。

但是還沒完,他們其中的一個人將她的手筋挑斷,自此,她修煉數十年的梵訣內功一朝被廢。

她狠狠咬着牙,承受着來自身心上的折磨。

“蘇星河,不管你對我做什麼,這都是我自找得,只是希望你不要爲難隱駒山上,我的兩位師尊。”

話畢,一陣得意的笑聲慢慢響起,然後他用手中的劍,慢慢挑起她的下顎,“你會永遠記住今晚的。”

一道臉光劃過她的臉龐,她能感受到臉上傳來的陣陣涼意,可此刻她心中的痛遠遠比這個更爲劇烈。

是的,忘憂永遠記住了這個夜晚,以至於讓她腦海中浮現出關於這個夜晚一絲影子後,便會瑟瑟發抖,而臉上如蜈蚣一般的傷疤卻讓她無時無刻想起這個夜晚。

5

但蘇星河不知道的是,梵訣原本有七層,而想要練成第七層是需將前六層廢掉,但第七層梵訣霸道嗜血,練成便若入魔,餘生便只能與劍和血做伴。

她師傅們將第七層的梵訣藏在一個隱蔽之地,準備讓其永不出世,以免爲禍百姓。

當她憑藉微弱的煤油燈微弱的燈光,找到梵訣第七層後,她還是微微有一絲遲疑,忽然,腦子中閃過那個夜晚的一絲痕跡後,痛苦隨着心臟蔓延開來。

“我要報仇,我要去蘇星河付出代價。”於是,她便咬着牙拿起了梵訣。

“你還是來拿第七層梵訣了。”

一個哀嘆的聲音從她後背響起,她一個心慌,手中的煤油燈被絆倒,然後煤油慢慢溢出,順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向各處。

“二師傅,我想要報仇,我要讓我受到的屈辱加倍奉還。”說着說着,她的眼中似乎泛起了紅光,面目開始逐漸猙獰。

二師傅擺了擺頭,用悲慼的語氣說道:“你自己想清楚吧,畢竟梵訣第七層不比其他六重,練成便若入魔。這代價不知你付得起,還是付不起。”

話畢,他便離開了。

她在漆黑的夜中呆了良久,最終,她還是巍巍拿起了梵訣。

6

慢慢地,忘憂恢復了內力,但讓她感到疑惑的是自己的武功並沒有多大的精進,反而因爲她的急於求成,隱隱還有些退步。

“不行,我不能再這些下去了,我要去找他報仇。”

於是,她丟下了手中的劍柄,然後揹着她師傅偷偷跑到了百花谷—玉面神醫所居之所。

“你確定,你要換一個妖豔的臉皮?”一個畫着濃妝,含着煙槍,渾身上下充滿野性魅力的女子,躺在用虎斑皮子墊着的硃紅色臥榻上,然後似笑非笑地問道。

燭火正在熊熊燃燒,偶爾還能聽到“噗噗”聲。

此刻,無憂正低着頭,靜靜沉思着。

“嗯。”終於,無憂點了頭,然後輕輕應和道。

空蕩蕩的屋子中,傳來陣陣得意的笑聲,驚得房間裏,黑影與紅幕交錯。

“好,那你先做好心理準備,換人皮痛苦可是刺心錐骨。”

忘憂臉上露出淡淡疑惑之態,“不需要我用什麼東西交換?”

女子斜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一絲不明其意的笑容,“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用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交換。”

當臉上被小刀劃過一刀又一刀時,忘憂的臉上都已發白,甚至嘴脣都發出淡淡紫色,汗水從她額頭上成股流下時,她緊緊攥着手中的錦緞手帕,直至手帕都被染成了微黃,她都沒有哼出半句。

就連玉面神醫都忍不住感嘆,“你是我有生以來,忍耐力最好的人。”

忘憂笑了,笑得眼角露出淡淡的水花,然後暗自冥想。

“那有什麼忍耐力啊,不過當恨到一定程度後,便覺得什麼痛苦都覺得無所謂了。”

7

忘憂透過銅鏡,看到如今的模樣後,忍不住用手撫上臉頰,終於,她再也不能摸到那塊觸目驚心的傷疤了,然後,她便對着那塊磨的發亮的銅癡癡笑了起來。

靜坐良久,她緩緩打開放置在桌子上,雕刻着梨棠花紋的妝盒,然後拿起其中灼紅的脣脂抿了抿,接着輕輕用眉筆勾勒了幾筆後,又在眉心點了顆硃砂痣。

此刻,身襲紅衣的忘憂,靜靜坐在銅鏡前看着與往常不同的自己。

她全身都被如鮮血一般的紅色填滿,像極了三月時分的桃花嬌豔欲滴,不,不,這種瘮人的紅瀰漫着淡淡死息,或許用忘川河畔開得熾熱的曼陀沙華,這種流露出危險氣息的東西形容更爲貼切。

當蘇星河泛舟湖上,揚起長笛歸家時,她就已湖邊竹亭中,傲然撫琴。琴聲綿綿,驚得湖面蕩起圈圈漣漪。曲畢,他一襲白衣,緩緩從船上走亭中,走到她身邊,而她則笑魘如花。男子挑眉一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擺了擺頭,挑了挑眉,然後臉上湧出一個梨渦,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蘇星河大笑幾聲然後牽起她纖細的手。

月光盈盈如水,滲過窗戶照在牀上,也流到了忘憂的臉頰上。

她看着蘇星河沉睡的臉頰,聽到他發出,此起彼伏的微微鼾聲,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刻在心裏的臉頰,面容,尤其是那雙眉眼依舊如以前那般宛若星河。看着看着,往昔如若一張宣紙慢慢鋪開。

8

初見蘇星河時,忘憂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全身流露出稚嫩的氣息。

當燕國來自三名劍客將她的羊打死後,她拿起木棍不過寥寥數招便將其擊敗,驚得圍觀之人連連拍手叫好。

她用木棍指着地上瑟瑟發抖的三人,然後挑了挑眉,“你們賠我的羊。“

話畢,一個手中握着摺扇的白衣男子走到忘憂身邊,賠笑道:“我替他們賠。”

瞬間,忘憂薰黃的臉上湧出了一個梨渦,然後開始細細打量身側的男子,看着看着她竟然有些癡了,直到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是她才反應過來。

“怎麼了?被本少的美貌迷住了?”

忘憂沒有回答,只是將手慢慢撫上了他的眼眸,“你的眼睛真好看,我似乎看到了星辰大海。”

蘇星河沒有阻止,而是閉上了雙眸,靜靜承受着來自她手心的溫柔。

那天微風和煦,輕輕撥動着忘憂的心,直到現在忘憂回想起來,依舊感覺心中一陣觸動,因爲或許那是她與蘇星河最美好的瞬間,沒有欺騙利用,只有兩顆赤誠的心面對彼此,但這一剎那就像煙花一般轉瞬即逝,讓人無法挽留。

“你叫蘇星河?”在酒樓的忘憂邊喫邊感嘆,“這名字真好聽,跟你的眼眸真像。”

“真的嗎?”他的臉頰泛出了淡淡的紅,然後也不由自主的撫上了他的眼眸。

“喫慢點。”當看到忘憂喫得過快,然後發出幾聲咳嗽後,忍不住感嘆,“你是餓死鬼投胎嗎?喫那麼快”,說完便向她遞了一杯茶水。

忘憂一下子就將茶水推開,“等我喫不動了,再拿這個來潤潤胃。”

蘇星河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手撐住下顎,靜靜地看着忘憂大口的將食物放入嘴中,似乎這樣子還有幾分可愛。

等到忘憂開始端起桌上的茶水時,他詢問道:“喫不動了?”

忘憂點了點頭,然後又諾諾的說一句,“我想喫水果。”

蘇星河笑了,露出一排皓齒,那模樣真是像極了冬日的初陽,給予她零零星星的溫暖。

他將一種又一種水果剝開,放到她面前,而她則是將它們放入嘴中,享受它們身上所攜的甘甜。

“你沒喫過這些東西?”蘇星河好奇的問道。

忘憂擺了擺頭,“我和師傅們一直居住在隱駒山,每日都喫粗茶淡飯怎麼會喫這些東西。“

“你若是有空來城裏,就可以來喫啊。”

忘憂側了側身子,擺頭的幅度更大了,“這太貴了,不知道要買多少頭羊才能喫一頓。”

“哦。”他似乎明白些什麼了,“你想每天都喫這些嗎?”

忘憂又拿起了一個剝了皮泛出黃光的橘子,邊喫邊點頭。

聽了她的話後,蘇星河慢慢牽起了她的手,然後對上她的眼眸。

從來沒有男子對忘憂這般,所以她臉上露出一絲緋紅,結結巴巴道:“你想要幹什麼?”

“跟我走吧。”蘇星河含情脈脈的說道。

“啊?”忘憂有點雲裏霧裏的感覺。

“我是說,跟我一起走,我養你,讓你每天都喫好喫的。”

9

忘憂流下了淚水,就僅僅是因爲一句,“我養你。”就讓她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

她慢慢拿起枕頭下的匕首,在蒼涼的月光下能看到凌厲的刀尖發出陣陣寒光。

但刀劍準備刺入蘇星河的心臟時,忘憂再一次遲疑了,腦海中不斷想到,“跟我走吧,我養你。”

最終,她再一次含着淚,落荒而逃。

在回隱駒山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愛他,甘願爲奉獻一切,所以這一切都應該隨着臉上的傷疤而消失,只不過她唯一對不起的是她的兩位師傅,讓他們白白失去了兩隻胳膊,所以她決定用餘生來償還,守在他們身邊,安然渡過此生。

只不過蘇星河,這一次真的再見了。

可她未行至山中,就看到了不遠處燃起的熊熊烈火,如同黎明前的拂曉撕破黑暗的夜空。

無憂心中劇烈跳動的幾下,腦海中湧現出一種不好的感覺,“師傅,師傅。”

於是,她便加快速度跑回了隱駒山。

當看到二師傅跪在茅屋前時,她不禁鬆了口氣。

“二師傅,沒事吧?茅屋燒了就燒了,你們平安就好了。”她安慰道。

但男子並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着熊熊燃燒的茅屋,然後靜靜的跪在哪兒。

忽然,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種可怕的假設。

她搭在他肩膀上,然後問道:“大師傅呢?”

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淚水湧滿了整個眼眶。

“大師傅呢?”她劇烈搖動着他的肩膀,然後大聲質問道,這一刻,她的心似乎也像眼前的小茅屋被烈火灼燒着。

“死了,死了,被蘇星河派的人殺死了。”他大吼了一句後,便抽泣起來。

忘憂踉蹌了一下,然後擡起顫抖的雙手,撫上他的背,將面前哭的像孩子一般的二師傅擁入懷中。

“蘇星河,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忘憂緊緊握着手中的劍柄,狠狠說道。

火花劃破了整個星空,兩個孤獨的背影在黑夜裏感受着來自凌厲北風的體溫。

10

“憂丫頭,你確定了?”二師傅語重心長的說道。

忘憂重重的點了點頭。

“或許你大師傅也想讓你放下仇恨,然後安然渡過此生?”

瞬間,忘憂眼裏充滿了淚花,“可是他已經死了,是被蘇星河殺死的,不對,是被我殺死的。”

“我要讓他付出代價”。忘憂加大了音量,眼神中也多出了一絲狠意。

在目送忘憂身穿出門的那剎那,二師傅擺了擺頭,無奈道。

“師兄,終這個惡人是讓我來做了。”

這一天,忘憂再一次踏上了蘇府,這個給予她衆多痛苦的地方。

此刻的她,身襲紅衣,眼神中燃起的熊熊烈火,眉間的那抹灼得耀眼的硃砂,讓她宛若魔神在世,不由讓人膽顫心驚。

“蘇星河,在哪兒?”她冷冷道。

“我家將軍…”

“蘇星河,在哪兒?”她再一次問道。

“我已派人去找將軍…”

我問你,“蘇星河在哪兒啊。”瞬間,鋒利的劍刺入那小廝的胸膛,血慢慢流出,順着劍的脈絡流到了劍柄處。

那一刻,忘憂聞到了鮮血的味道,那味道如同盛開的曼珠沙華的芳香那般,攝人心魄。

似乎她已經迷上了這個味道,瀝瀝的血腥味,她想要更多更多。

當越來越多的鮮血在流淌,慢慢凝聚成一朵又一朵妖異的花,她在殺伐中找到了快樂,那一刻,她忘記了所有,甚至忘記了她是誰。

終於,他來了,如同記憶那般白衣飄飄,只不過眼眸中卻多了幾絲憤怒,幾絲惋惜。

他孤身走到劍下,然後閉上了雙眼。

“我知道你是忘憂,所以若我的死,能讓你平息怒火,不再濫殺無辜,那麼你就殺了我吧。”

“呵呵,濫殺無辜,我的師尊又何嘗不是無辜的?”忘憂冷冷說道。

“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當蘇星河倒在血泊中時,她的心再一次被血瀝瀝的撕扯開來。

她用自己瘦弱的雙臂接住了他的身體,然後看着滾燙的鮮血從他身體裏剝離出來。

“你爲什麼不躲開?你爲什麼不躲開?”她大聲哭喊道。

他笑了,似乎很久都沒有看到他笑過了,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撫上了她的眉眼,對她說道:“你這樣子真美啊,但卻不是我記憶中所愛的模樣,所以你要答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像以前那般自由自在的活着。”

“蘇星河,蘇星河。“

當忘憂再一次泛出閃爍的淚光時,她知道她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11

“喲喲喲,真是一場好戲啊,看到你逼死蘇星河後,真是讓我痛快。”

公主拍着手走到她面前,然後譏笑道:“蘇星河這個蠢貨,想用自己的命換你一命,只不過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她用手慢慢提起忘憂的下顎,然後狠狠說道:“沒想到你居然換了一副這樣的皮囊,看來還是忍受不了那條傷疤啊。”

忽然,忘憂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說道:“難道那天晚上是你?”

“當然是我啊。”她大笑幾聲,然後面目變得猙獰起來,“都是你,害的蘇星河在新婚之夜拋下我,至於那幾招梵訣嘛,也是那天在蓮池旁看你比劃幾招所模仿的,怪就怪你過於悲傷竟這點端倪都沒看出來,哦哦,對了,你師傅的那雙手臂也是被我砍下的,目的就是爲了今天,讓你親手殺死蘇星河,讓他付出代價。”

“你不怕我殺了你?”

“哈哈,你也太幼稚了吧,你或許不知道吧,你的身邊都被我的劍客圍住,所以今天死的一定是你,讓你和蘇星河去做一對苦命鴛鴦。”

忘憂挑了挑眉,笑着說道:“是嗎?你就這麼肯定死的是我?”

公主被忘憂滿臉血腥中透露幾絲狠色的樣子,嚇得踉蹌一下。

“你別恐嚇我,我知道你的武功,並且今天的劍客比那天晚上的人更多,劍法也更高超。”

忘憂眼神中湧出兇狠的光芒更加鋒利了。

“你知不知道?梵訣的第七層名叫墮魔。”

劍光起,鮮血流,一聲又一聲的慘叫聲撕破整個靜寂的夜空。

那一刻,忘憂化爲魔神在殺戮中迷失自我,血濺到她的臉上,身上,似乎那天灼紅的衣服更紅了,像是盛放了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華。

後來,這場殺戮在史書中是這樣記載着,大燕十八年,已嫁與蘇將軍的皇太女被一名身襲紅衣的兇殘女魔頭殺死,身邊劍客也無一倖免,史稱這場殺戮爲,曼珠沙華之殤。

但這些忘憂卻都不知道。

她是被二師傅牽回來的,她像是丟了魂魄,整日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呆呆的坐在破爛的椅子上,嘴裏也就是那幾句話,“是我殺了他。”“大師傅是我害死的。”“我真是個禍害。”

每次二師傅看到這個樣子,都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淚。

某天晚上,他牽着她的手,如小時候那般對她道:“憂丫頭,你還知道嗎?,你大師傅太可惡了,就這些走了,留下我受折磨,其實,我和他都是懸空寺,慧德大師的弟子,當年我們在山下救了蘇星河的父親,然後又將他引進給慧德大師做徒弟,後來,當他知道慧德大師擁有天下第一武功祕籍——梵訣後,便懇求傳授與他,可師傅是出家人怎會將此等邪魔之術授與他,所以他便怒憤下山,可誰知這便是悲劇之始。”

二師傅說話的速度更慢了,似乎湧出了無盡悲傷。

“八年後,他捲土重來,殺了師傅滅了整個懸空寺,是師傅拼死纔將我們兩人救出,他圓寂時,叮囑我們只讓我們學習梵訣中的一部分好強身健體,我們也不敢違揹他的意願。可當我們在破廟中看到被拋棄的你後,腦海中湧現了這樣一個計劃,培養你去殺了蘇星河,卻沒想到你居然愛上了蘇星河。

當知道你爲蘇星河下山時,我們的心雖然十分震驚,但卻由衷的因爲你找到了一個如意郎君,而感到高興。

後來,你帶着傷疤回來時,我們的那個計劃又開始慢慢滋生,你的那個臉皮是你大師傅捨去一身的梵訣內力換來的,那把火也是我們放的,目的是讓你去找報仇,並且想要練就梵訣最後一層,便是要經受愛之殤。不過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後悔了,我不該讓仇恨矇蔽了自己的雙眼,把我們的恩怨強加於你身上。“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更久很久,似乎有些累了,便倒在了椅子上淺淺的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他發現身上蓋了件衣服,而忘憂正笑容滿面的看着她。

“師傅,如果不是被你們養育,或許我早已命喪黃泉,所以我不能自私的活着來折磨你,我要爲愛自己的人活下去,至於其他,就讓我死後,穿上一襲紅的灼眼的沙華裙,去幽冥地獄中贖罪吧。”

聽了忘憂的話後,他的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

終於,一切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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