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的輪滑道,十五年後姥爺的輪椅道

帶姥爺去打疫苗的時候,志願者爲我們讓出優先的綠色通道

姥姥把姥爺推上了小斜坡,動作明顯透露着喫力。

我接過輪椅,“我來吧。”


“老爺子,您真勇敢。”打完針出來,志願者是這麼說的。

是啊,原來看到街上坐着輪椅的老人,也覺得他們真的很勇敢,卻也可憐

勇敢的是對生活的希望和熱情

可憐的是,或許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遺憾

可今天輪椅上的,竟然不再是別人。



他明明一直很強大啊。

鋼琴,從我入門他就在教我,結束大概是我上了初中的時候。

打小我就知道姥爺的固執,是那種幹一件事就一定要幹到最好的固執。


小學的時候,我執意要加入學校管樂團

一次訓練就是三個小時。有限的時間裏,它反覆搶佔着我學鋼琴的時間

姥爺嘴上說着擔心我沒時間練琴,可每次週末樂團加訓他總是騎着自行車載着我。

我坐在只有一個棉墊和把手的後座上,看着他穿過學校門口擁堵的車流,固執地喊着,勞駕讓一讓,我要送學生。

關於管樂團這個小插曲,幸好我來的倔,走的也倔

促使我一溜煙就走的,是十歲的孩子看不懂私心和偏見。我甩下一句“這次課之後我不再來了,我要退團”

負責老師翻着白眼,“那之前不都白忙活了嗎?” 不知說的是我還是她自己

我轉身,笑着離開,蹦着出校門,被媽媽接走。

是孩子的那種滿足的笑。

錢也沒退,但決心的價值更高

半年後,我拿下鋼琴九級證書

可是從那以後,我好像再沒做過任何一件事,能讓我驕傲地覺得 我一定讓姥爺開心了

那時我10歲,大概五年後我開始聽到別人說,學琴幹嘛要考級啊,多沒用啊,你看我就不考,考級多水啊

“嗐。” 我笑笑。這次是大人那種看得明白但不稀罕解釋的笑。



長椿街某個小院子裏,有一條曲折的斜坡,有一點點陡。小說起來它確實很萬能,各種輪子都靠它。小時候總見院裏的奶奶們拉着買菜的小推車走那裏。那也是我的御用輪滑道。兩側的扶手我也沒放過——那是我的單雙槓。

與之等高的是一條筆直的坡,給車走的。最邊上還有一排臺階。下雨天確實挺滑,很考驗腿腳。

姥姥姥爺總跟在我身後,教我滑到哪要踩腳剎,當然我也的確因爲沒踩剎車撞過腿

我從上面滑下來,又滑到車道的出口

一看到車,我就可勁急着跑開

姥爺說,你可以示意司機稍等一下嘛

他有時也會是走旁邊的樓梯下來。他還很靈活,他走得很快。有時甚至要等着我滑下來


直到現在每次我去他們家,還是願意走那條小坡,每一次都是。


帶姥爺打完疫苗那天,出租車開上那條向上的車道,我和姥姥姥爺在那裏告別

我想幫忙,姥姥說她沒問題

我轉身,從那條彎曲的坡道走下去,腦子裏還想着輪椅上的姥爺,和剛剛推着他的姥姥

等等,推輪椅……


回過神來,這條坡道好像變得陌生了

好像曾經覺得關於它的一切都是美好

踩着輪滑鞋的單純快樂,被姥姥姥爺跟在後面關心的幸福,看老奶奶們買菜回家的悠哉悠哉

原來

它不只是萬能,也承載了多少不同階段的人生

就像今天下午,姥姥也是從這裏推着姥爺去小區門口的吧。



十五年,到底有多長呢


我們並排走在路上,放學回家,去餐廳喫飯,他恨不得寸步不離

我坐在琴凳上,他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

他在琴房裏等我,我從客廳慢慢悠悠磨磨唧唧地挪過去

他和我一起在公園裏跑步

他奮力蹬着自行車,我坐在簡易的後座上

我們走在街上,他比我慢一點,我會再走回去接上他

他比我慢一點

慢一點

他顫顫巍巍地踩着臺階,我在旁邊挎着他

“來,一步一步,慢慢的”

一步一步,慢慢的

他坐在輪椅上,我在他身後,我恨不得寸步不離。


這就是十五年。

快到來不及想一想自己身處在哪個階段,又還能持續多久呢?

新文化街,長椿街,二龍路,或許這是我們之間最美好的十五年。



從二龍路騎到了西單。我看到一對老人夫婦,正略顯喫力地把一輛嬰兒車推上人行道

我下意識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





加一段碎碎念:

小學三四年級,當寫作文不僅是作業還是一種班裏的小比賽的時候,我也試着寫過一篇關於“學鋼琴”和我姥爺 這樣子的作文。只不過寫的那天被什麼事情耽誤掉了,沒有繼續

那時候剛有iPad,我就寫在備忘錄裏。姥爺看到了,但沒有讀完iPad就自動鎖屏了,他說他不會開。

他告訴我的時候跟我說的是,“我覺得你那個寫的挺好的,但你好像沒寫完。我正想着呢,你的屏幕黑了,我也不會弄。”

我打開一看,我剛寫了一段自己對鋼琴的熱愛,和一句 “我的外公,”

後來,它好像真的成了一篇未完成的文章

iPad一代也早已退出歷史舞臺

時至今天我終於爲他寫了一篇文章,可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讓他看到

小時候那會兒寫的一定是一篇會讓他開心的

可這次不一定了,我也好害怕他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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