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一瓶醋

【九洲芳文】

铛铛铛,一盘三大王凉菜冒尖,撒上盐,就该调醋了。灶台上的米醋、香醋、白醋、蒜汁醋、山西陈醋,摆了一绺绺,用哪个呢?

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随手打开古韵诗意瓶——山西陈醋,绕着菜碟浇一圈,用筷子慢慢搅拌,搅呀搅,把往事也搅出来了。

寒冬腊月,一天后晌,妈妈收工回家,在窑洞里来来回回,寻寻觅觅。“蛋娃,换醋去,回来再念。”

妈妈一声叮咛,把我从课本里叫了回来。

那年,我八岁,上二年级。

我乖乖地接过妈妈手里的瓶子和一个鸡蛋。瓶子瘦长,凸嘴边拴了一根麻绳,自制的木头塞子把瓶口封了个严实。椭圆形的鸡蛋,握在小手,感觉好大好大。

怀揣鸡蛋,手提醋瓶,拉着八面漏风的老布鞋,鞋底小洞连着大洞,我便日急慌忙,往八里路外的白马公社供销社赶去。

北风嗖嗖,像赶羊的鞭子,一个劲地抽打着光秃秃的大山,黄沙伴雪花漫天乱射,打得我眼睛一眯一眯。

羊肠小道像一根绳索,盘绕在峡谷,时而伸向半山腰,时而跌入沟底。脚下是石贬,石贬挂着冰凌,河道让冰盖得严严实实。我好似在绳索上独舞,本想搭个伴儿,然而,连个鬼影都没有碰见,就连麻雀也不晓得躲藏哪儿去了。那呼呼刺骨的寒风,形影不离,挥之不去,带着零星雪片直往脖子里钻。我铆足劲地跑,不一会儿身上就有了些许热气。

“姨,给,打醋。”

售货员,高挑个子,瓜子脸,一对杏眼扑闪扑闪,噗的一声,茂密的刘海弹出了一朵菊花。

阿姨收过鸡蛋,捞起酒提,扑通一声插进一只比我高的水缸一样粗的铁桶里,唰地提了上来,在我的瘦瓶上搭个漏斗,咕嘟嘟地倒了进去。漂亮的阿姨,麻利的动作,我的眼睛像墙上那个大摆钟,左右晃动,啧啧,公家人就是不一样。

“不敢玩耍,早点回家”,妈妈的叮嘱在耳畔响起。为了节省时间,我没有原路返回,溜下沟底,沿河道滑行回家。猛跑几步,哧溜溜滑出老远老远。呀,比走路快多了。

渴了,顺手搬一根岩石缝里垂下的冰凌,含在嘴里。滑着滑着,肚子咕咕叫唤,我提起醋瓶搭到鼻子闻,好香啊!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它更香的了。诱惑,总是让人难以抵御,闻着闻着就不自觉地打开了瓶盖,舌尖舔瓶盖,实在忍不住了,先小抿一口,舔舔嘴唇,再来一口吧,赶紧把瓶口塞上。打着滑溜溜——赶路。

“北方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我一边唱一边哧溜溜地滑冰前行。瓶塞塞不住那诱人的飘香的醋味儿,眨眼工夫,我还是经不住瓶里醋香的诱惑,香得我直咽口水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就喝一小口,滑一段冰我品尝一口醋,含在嘴里舍不得咽入肚子里。我张开想像的翅膀,好像这就是滑冰精彩表演给我的奖品。忘乎所以,不时的来一口,眼看到家了,啊?瓶子也快见底了,这可咋办呀。

吓得我眼泪哗哗流,自己生自己的气,后悔地直跺脚。啪地一声,啊!一个趔趄甩倒在冰滩。砰的一声,醋瓶破碎,玻璃片片向四处滑翔,细如游丝的麻绳和拴着的瓶颈,牢牢地在我的小手里攥着,攥着。

跌倒爬起,一瘸一拐。看着吊在手里的瓶颈,忽然,我小脑瓜一转,嗯,“坏事变好事”,对。

炊烟被夕阳拉长,很瘦,很瘦。

“妈,瓶子在路上打、打烂了。”我拉着哭腔,站在锅台前,低头看着露出的脚拇指,声若蚊吟,对着妈妈吞吞吐吐地说。

我心想,这顿打是挨定了,求老天保佑,妈妈下手轻点。

妈妈瞅瞅我,又瞅一眼我手里提着的瓶口,噗的一声笑,一双大手紧忙捂住我红彤彤的小手取暖,摇头叹息,“瓜子,快念你的书去吧。”

顿时,一股暖流在我身上流淌。我分明看见妈妈烟熏火燎的样子,唰,流下一串串心酸的泪水,幸福的泪水……

那年月,贫穷如同摘不掉的帽子,紧紧地扣在村子的头上。这愁苦不堪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发奋读书,决心跳出苦海,走出深山,将来一定要给妈妈买世上最好的醋。

哪料想啊,天有不测风云。日子好了,妈妈却不在了,她戴着贫穷的帽子去了阴间。

光阴荏苒,一晃一个花甲过去了。岁月就这么轰隆隆地碾过一个又一个生命中的切片。

三大王菜,飘溢着昔日那陈醋的味道,甜甜的,酸酸的……

【九洲芳文•二区】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