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枝頭又盛夏

努力的打開記憶之門,但對於盛夏的最深切的記憶卻還是小時候那一毛錢的冰棍,那大紅大綠,或白或黃的塑料涼鞋,那老媽親手在縫紉機上做的小碎花短袖,那被吊在井下的西瓜,一刀下去,喀喫一聲,空氣都涼透了甜爽。還有那不遺餘力在大太陽下捕捉到的玻璃瓶裏的鳴蟬……如果這時有一根綠豆冰棍在手裏,那我們就覺得握住了整個夏天的美好。無疑夏天也是小時候心裏最美好的季節了……時間啊,它卻在不經意間悄悄的漫過了臉頰,頭髮,還有心頭!

從開春開始,今年的北方雨水就很充足。記得小時候伏夏總會幹旱,玉米,豆苗在驕陽下可憐的葉子都被烤得擰成了繩子。我們在驕陽的沐浴下,都被曬得油黑油黑。但快樂卻是百分之百的充足。

也許是延續了春天的性格吧,入夏以來,雨水異常的多。往年的盛夏,沮河兩岸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可今年頻繁的雨水沖刷下,荷花長得很少。專門下河去看,稀疏的蓮葉裏,聘婷的幾朵粉荷靜靜的綻放在盛夏裏。一片睡蓮葉子覆蓋了岸邊的一小片水面,白玉般的幾朵睡蓮在水面上開放。雷雨交加時,一直在想,它們柔弱的花朵是怎麼抗住風雨的。荷花是盛夏的孩子,如果夏死去後,這盛開的荷花,睡蓮都會殉情而去,只留滿河的殘梗在秋天裏聽雨。

整個白天都是驕陽似火,可每每在傍晚時分,東北天空不知從哪裏就生出了大團的濃厚的黑雲,它們迅速的奔跑,中間不斷的有新的烏雲加入,它們在奔跑的過程中迅速的發展壯大,烏雲滾滾飛奔着佔領着天空,短短几分鐘時間,便黑雲壓城,狂風肆虐,瞬間就是大雨傾盆。天地之間忽然就變成黑夜,一道連接天地的水簾密密匝匝,任你有多大的力氣也揭不開這道水簾。街道里泛舟,河牀裏濁水在咆哮。我們瑟縮在窗前,眼裏都是驚恐,這烏雲該有多大的委屈呀,才能哭得如此的驚天動地。也許是情緒得到了宣泄,短則十幾分鍾,長則半個小時左右,馬上就又云散雨收,彩虹也輕輕的插上了天幕。這盛夏的雨呀,真的具有風雷之姿。悲傷時哭的天地動容,事過便能雲淡風輕。人呢?我們這弱小的人呀,委屈時只能哭給自己,因爲我們沒有風雲變換的能力。

連着幾場大雨過後,在清晨還不是太火熱的陽光裏,進山去走走,看看這盛夏在大山裏的足跡。路在土地中間穿過。墨綠色的青紗帳般的包穀直挺挺的生長在土地上,嫩紅色的玉米櫻掛在包穀杆上,包穀棒剛長出來,不飽滿,只有在三伏天裏它們才能在高溫和充足的雨水裏快速的灌漿,然後在秋天裏成熟。如果沒有盛夏酷暑,它們便不會長出果實,也就沒有秋天的收穫。小時候的盛夏,大太陽下,我們鑽進玉米地裏,挑揀着綠裏透黃的玉米杆,把它折下來,然後像甘蔗一樣垮掉玉米杆的皮,咬一口,甜甜的汁水充斥了整個的口腔。幸福和快樂便氤氳了整個的夏天。

充足的雨水,不僅使各種秋作物茁壯的生長,就連田間地畔的野草都長得茂密切嫩閃閃的。葉子上有連串的露珠,晶瑩剔透玲瓏無比。小時候總在盛夏的清晨拿一個玻璃瓶,摘一片細長的葉子在田間地畔的草叢裏去收草尖上成串的露珠,回家給外婆滴在眼睛裏,外婆說滴上露珠,眼睛清涼清涼滴。我的外婆是我小時候最愛的人,她也最愛我,所以,暑假的清晨,在第一縷陽光裏,總會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捕捉草尖上的露珠。那時候,每收穫一滴露珠,心情便欣喜十分,我的外婆眼睛便能明亮許多。現在回憶起來來,心情都是美麗的。如今雖然年齡成長了很多很多,但快樂卻沒有相應的成長,相反還減少了很多。

一大片的向日葵在清晨的陽光裏都面向東方。驚喜的趕緊下車,穿過滿身帶刺的花椒林,便身陷金黃的花海里。明亮的顏色,都在向着陽光熱烈的展露着它們最美的花顏。忽然就很感動。向日葵有個很美的花語: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時,你是太陽,我目不轉睛,無你時,我低頭誰也不見。這花語是如此的貼切。每天清晨,它們便向着東方,一直在隨着陽光的移動而轉動着自己的花顏,清晨,它們面向東方,中午它們仰面90度,也要直視陽光。直到午後它們也轉了360度,面向西方,直到太陽落山,它們就會低下沉重的頭顱,不會去看任何能吸引它的東西。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這應該是世間最專情的植物了吧。站在向日葵花中,心情也陽光了很多。

山風在耳邊不停的提醒,我們進山了。風裏有沁涼的感覺。大路兩邊的道行樹給這通天的大路遮天的綠陰,綠柳婆娑,白楊葳蕤。不知路通向何方,只感覺能一直能走下去。

眼前是一制高點,遂站在制高點上,望遠山逶迤騰細浪,青黛朦朧遮望眼!千山疊翠,萬壑載綠。夏葉是如此綠得讓人心靜,萬千心思都隨山風飄向深遠的山谷,心頭一片空靈。

路邊有亭臺樓榭,便舉步進得木牌樓,有一木製拱橋,跨在一灣碧水上,碧水潺潺,水邊高大的野花枝條上,竟然落滿了蝴蝶,蝴蝶皆爲袈裟黃色,上面有黑點點綴。它們或三五成羣,或兩兩結伴,或一隻獨秀着。駐足,走近花前,看它們薄如蟬翼的翅膀如何穩定自己。它們竟不怕人,有兩隻一前一後,一上一下,悠閒自得的上下左右的或翻飛,或停在同一枝花朵上。一直在想,也許真是那千年前那化蝶的梁祝吧,看它們雙宿雙飛是何等的幸福快樂,人間難容他們的幸福,那就在三生石上雙宿雙飛吧。

過了小木橋,一串直立的木製臺階立在腳邊。沿着臺階而上,怡心亭就在頭頂。一副金色的對聯掛在亭子上。“青山不墨千秋畫,流水無弦萬古琴”!眼前淙淙的流水可不就是一曲悠揚的十八相送嗎。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能聽懂的又有幾人。沿着木製棧道而上,油松和漆樹交相生長着,高大的樹木遮蔽了頭頂的天空,陰涼陰涼滴,沒有一絲暑夏的感覺。不知名的鳥兒在樹枝間青翠的鳴叫,聒噪的蟬鳴使得深林更是幽靜。路邊的大樹幹上不時能看到蛻殼的知了空殼,它們三年磨一劍,只爲出土後在這盛夏裏“知了”自己的一生。很是羨慕知了,它們能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脫下初生的皮囊,換取在這個世界生存的翅膀,飛上枝頭,呼喊着盛夏,完成自己繁衍的使命,盛夏盡,再見便是來生!

輕輕摘一個知了褪下的空殼,那麼完整,要全身褪殼,這和涅槃重生有何區別,人要修煉涅槃重生要受烈火炙烤,蟬要從土裏爬出來,褪去初生的皮囊,然後換上能飛的翅膀膀,在這盛夏裏,這不是一次涅槃重生嗎?原來這麼大的苦難重生,最初完成的卻是最低級的昆蟲!人有時真得不如動物和昆蟲!

蝴蝶泉邊的蝴蝶依然不離不棄的在水邊飛舞,流水在尋覓着知音,空曠的大山,有萬千樹木,百十動物昆蟲,我站在山間,看着孤獨,但我卻很享受這種盛夏的孤獨。林語堂說:孤獨這兩個字拆開看,有小孩,有水果,有走獸,有蟲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惟我空餘兩鬢風。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鬧,可都和你無關,這就叫孤獨。孤獨裏卻也是十分的豐盈!

人們追求不同,.有人在夜市或小喫攤的煙火氣中長歌縱酒,而我卻眼波流轉在山河翠谷,迎面撞進夏日晚風。夏天的西瓜味道里,夕陽鎏金着雲彩,然後跳進了西山,暮色蒼茫裏,一輪圓得發紅的月亮掛上了樹梢。彷彿又回到了兒時的夏夜,外婆搖着蒲扇,媽媽切着西瓜,而我們在笑聲裏捕捉着螢火蟲,星星一閃一閃,我便擡頭給它一個盛夏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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