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眼望春又一年

這幾年的戶外行走,走的最多,最喜歡的便是秦嶺。

我行過暮春的大小山岔,看過了它滿山滿溝緋紫朦朧的紫荊花,走過它綠意濃郁終南山,爬過紅葉沸騰的小五臺,上過風吼雪裹的鰲山,穿過一身神話的太白山,比肩拔仙台……總結起來一句話:我行過四季的秦嶺,可我唯獨沒走過早春的秦嶺。

友說,七臺峪有一好漢山,登上峯頂可以和華山平行交流,探華山論劍幾重天。

和以往相同,總是在小城的睡夢裏起程。微明時分,車停一水盆羊肉門口,品嚐聞名的渭南名喫。路過羅敷小鎮,看羅敷的路標,不禁脫口而出:“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爲羅敷。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少時學習《陌上桑》,讀着: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梨,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想像着秦地的秦女羅敷究竟該有多麼的美呀,讓所有的男人因爲看她而忘記眼前的一切。看來我們秦地從古時就有讓人看之忘食的美女,而且我們的美女還是此生只爲一人動心呢。思緒還沒從羅敷身上拉回來,已經到了峪口。早春的山谷,也是冷氣逼人。收拾停當入山。

相比別的山,進山會有挺長的一段緩路適應,逐漸纔開始拔高,好漢山是進山便是直拔。四五十度的坡度,一下子就有了好漢山的氣勢。猛然的劇烈拔高,心肺功能沒有發揮到位,怎一個急促了得。趕緊調整呼吸,調整步伐,不敢輕心。一個之字型的轉彎拔高後,映入眼睛的便是巨形石崖上盛開的爛漫山花。火紅的山桃,金黃的連翹,雪白的山杏,白花居多。見過石生樹,但真的第一次見這麼壯觀的石生花。巨石崖壁上開出了棵棵山花。秦嶺在我眼裏一直是頂天立天的雄偉巨人,但早春裏她卻成了爛漫的少女,綵衣加身。雄偉奇險,刀劈斧砍的山峯,此刻緋紅鮮豔,金黃亮麗,白花勝雪,頭上是天藍如海,腳下是山路陡峭,倒也相得益彰。

好漢山和華山是近鄰居,所以它的強度也比華山少不了多少,一路拔高中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氣聲,越往上,腳步越發沉重,走過無數強線的隊友在前面一直說,快上來,上面平緩一些,可等我們爬到他說話的地方,卻是更加的陡峭。心想,此山叫好漢山,一定是強健的好漢才能爬上去吧。其實不是。

好漢山原名叫靈秀山,據說宋朝末年,靈秀山上來了一羣英雄好漢,爲首的是鄭氏三兄弟,老大叫志好,老二叫志漢,老三叫靠山。三兄弟佔山爲王,卻從不擾民,專劫富濟貧。天長地久,華陰境內歹人受到鄭氏三兄弟的震懾,鄉民過上了安寧的生活。爲了紀念這三位英雄,人們取三弟兄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組合成“好漢山”,從此此山便更名爲好漢山,而山下村亦名秀峯村。所以好漢山相比鄰居華山的險峻,它更多的靈秀,峻逸。如果華山是一個男人,它則是一位靈秀的女人。

汗珠子不直摔碎了多少瓣後,歷時4個小時,終於在正午時分,登上了好漢山的最高峯:一個巨大的石崖,好漢山的制高點。

站立在峯頂,覺得自己都高大了許多,伸手也能摸到藍天了。可以摘朵白雲在碧天上作畫,可惜沒有馬良的神筆。天藍的像極了油畫中的大海,極目天地遼闊,北望,是廣袤的八百里秦川,阡陌縱橫,屋舍儼然,紅塵滾滾的人間煙火。西南邊是雄偉的秦嶺羣峯,此刻都在腳邊,如果能有一身輕功,定可以腳點每一座峯嶺,來一個八卦太極陣。

人間三月,此刻每一座山峯上,都開滿了棵棵山花,斑斑點點,霧靄朦朧,峯嶺逶迤騰細浪,彷彿我們能踩巨石作舟,踏羣嶺雲遊。擎白雲作傘,遠離紅塵,且作浮生一日仙,

石臺的東面,便是華山的西峯,雄偉壯觀,壁立千仞,它像一位勇猛的天神,略顯白色的石壁刀劈斧砍過的齊整。能看到的山體上,沒有植物覆身。雄奇險峻,像擎天一柱傲立蒼穹。忽然覺得它也會有情感。要不它矗立在這裏幾千年,一定是在等一個等他回頭的人。

友說,這些盛開的山花就是秦嶺的桃花蘚,每一棵盛開在石崖上的山花,像開春少女臉上的桃花腮,又叫桃花蘚。站在石臺上,一眼便能看到腳下的一條悠長的山脊。

我們需要沿着山脊行走。繞山而行,O形穿越下山。山脊的兩面,山花着錦,一直看的碧綠的秦嶺居多,第一次看到秦嶺早春的俊俏。石臺下一條几乎70度的石梯,兩邊沒有任何的防護,腳踩上去,心提在了口裏。有驚無險的下了石梯,便行走在山脊上了。

一條窄窄的小路,穿花而過,紅桃,白杏,黃連翹。其他的植物才露出了一點點新芽。山脊像蚯蚓樣屈屈伸伸,上上下下。一個小拔高後,眼前不遠的山脊上有一棵妖嬈的杏樹,花開的像雪一樣潔白,繁密的花朵簇擁着,像圓圓的白球。一條窄窄的山脊上,所有的藤蔓,植物,樹木都在楚楚欲動,懵懂着透出一點點新芽,只有這棵杏花,像一個盼歸的少女,站立在山脊上,日日向東,她在遙望着對面的雄偉的西峯,等它一個回頭,了她千年的期盼,看到她的杏眼望春。

遠遠看着山脊上的這棵杏花,竟然覺得它纔是今天這座山的靈魂。

我們一路行來,也是在爲她的等待作證。年年春來,她花開勝雪,潔白無瑕,杏眼婆娑,無怨無悔的眺望東方又一年。其實,等待也是一種幸福,他在等一個春來,她在等一個回頭,也許這種等待還要千年,但總是有等待,便有希望。

你等春來花如雪,他不回頭也知香。他們就這樣守望一春又一年。我們默默站在杏樹下,許她年年春來雪凝樹。許他聞香回頭了相思。

杏樹下折身下行,便開始了強行下山,沒有路,陡峭的山坡上沿着前人的腳印艱難而下。頭頂的藤蔓盤繞着,下山比上山還要艱難。

跌跌撞撞裏,終於下到了谷底。心才放回了肚裏。沿山谷出山。山谷真長呀,陰涼不見陽光。感覺總也走不出去,山谷中段竟有廢棄的民房。大山的子民,壘石成地,養活着一個家。感嘆着滄海桑田,不管如何艱難,既然來到這人間,就要拼命的活着。

終於看到了垂蕩的柳絲,看到了人間。燦爛的陽光如此溫暖,浮生一日仙,還是要回到紅塵。這裏不但有陽光的溫暖,還有美麗的羅敷,更有親人的期盼。

車行數時,眼看得一輪紅日,輕輕的墜入了嵯峨山,炊煙又起,月兒已掛上了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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