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覺察”?

本文通過解析克氏一篇經典對話,和讀者共同探討一下,究竟什麼是“覺察”。

覺察在探索自我的過程中舉足輕重,儘管克在《教誨的核心》中並沒有用“覺察”這個詞,但文中兩次提到“純粹的觀察”,其實和“覺察”是同一個意思。此外,克在很多講話以及和來訪者對話中,“覺察”一詞出現頻率相當高,和“質疑”“聆聽”“專注”“冥想”等詞所描述的幾乎是同一個狀態。因此,瞭解“覺察”,對自我探索意義重大。

先說明一下,克的對話錄一般都由其助手根據真實情境如實記錄得來,基本重現了事實,很少刪減或刻意對文章結構進行修飾,因此,有些對話讀起來可能感覺有些散亂。不過這篇對話還好,通篇還比較緊湊,主題相對集中,結構也很清晰,沒有太多晦澀難懂的概念,因此,閱讀起來並不困難。

我先對整篇文章做一個簡單剖析,然後針對其中部分重要語句做一下解讀,所謂“重要”也只是從我個人視角出發,認爲有可能被讀者忽略,有必要強調一下。但是,文中未沒提及的部分並非沒有價值,讀者不要被我所誤導。克在文中的每句話都很有深意,都值得深入體會。

最後,我懇請讀者在看這篇文章之前,務必先仔細閱讀一下原文(見附件),避免被我帶入歧途。這篇對話很經典,非常值得深入品讀,而且每次讀後都會有不同的感悟和心得。


01 原文簡析

這篇文章從長度上與《教誨的核心》相比,略顯冗長,但其涉及內容很集中,通篇圍繞“覺察”這個主題展開,語言平實,也很口語化,不難理解。因此,我先簡要地把通篇結構和核心要旨梳理一下。

這篇對話從場景上劃分,大概由兩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來訪者第一天找克探討什麼是覺察,克用了循序漸進的方式,以觀察一棵樹爲例,一點點地帶着來訪者認識覺察,這個過程節奏比較緩慢,來訪者也能跟上克的節奏,理解他要表達的含義。直到第一天的談話即將結束時,克再次強調了一個問題:“描述從來都不是所描述之物。”這時,來訪者才提出需要回去消化一下克所講的內容。

第二部分,來訪者轉天興致勃勃地找到克,把前一天所領悟的內容又重新複述一遍,一開始表述得非常清晰,直到最後來訪者問,“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從這個問題開始,劇情發生了戲劇性反轉,克圍繞這個問題,直接把“覺察”這個主題引向深入,讓來訪者一頭霧水。之後來訪者問的一連串問題,徹底暴露了他完全沒有理解克所說的話,也沒有理解什麼是“覺察”。

不知道讀者第一次讀這篇文章時感受如何,我剛開始讀幾乎和來訪者的狀態一樣,前半部分對話基本都能理解,但讀到第二部分突然變得糊塗,感覺毫無邏輯,不知所云。大概讀了四、五遍之後,才慢慢理解了每句話的含義以及前後之間的關係。

當然,直到現在,我仍無法保證我已經正確領會了克的原意,只能說理解上和克文中所述內容沒有衝突,因此還請讀者自己去理解,而不要急於認同。

下面,我分別概括一下兩部分的內容:

1.淺層的覺察和深層的覺察

讀者只要對克有所瞭解,第一部分對話應該都能看懂,不會產生什麼歧義。如果再細緻分段,大概可以分爲三小部分:

第一小部分講對樹最淺層的觀察,在這個層次,只是簡單地看,看到樹的外觀、顏色等等,這時沒有比較和評價;第二小部分講在觀察過程中,會產生對樹的反應,包括思想、評價、情感等等,被克稱爲是第二深度的覺察。讀到這裏,可千萬別被克所誤導,因爲克經常採用啓發式談話,先引導你說出一個自認爲千真萬確的結論,但實際是錯誤的。

接下來,也就是第三小部分,克直接指出,所謂“第二深度的覺察”完全是由侷限的“自我”導致,那些反應雖然真實,但是引發反應的內容是虛假的,如果看清了這一點,就會發現,所謂“第二深度覺察”是被一種非真實因素驅動的,而且淺層的覺察與之同時發生,並沒有所謂的層次之分。

通過觀察樹的案例,克引導來訪者看清了覺察的全部過程,包括,有對樹的覺知,有對樹侷限的反應,這個反應由自我引起(“自我”存在於所有的關係中),並導致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間的分裂,也是造成衝突的根源。在這個基礎上,克告訴來訪者“實際上看到反應的覺察和看到樹的覺察是同一個覺察,這是同一個運動,覺察有內外之別的說法是錯誤的。

2.關於脫離實情的問題

我們先梳理一下來訪者在第二天提出的問題:

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

心智能否從過去中解脫出來?

我要怎樣在幾秒鐘內抹掉過去?

有沒有其他類型的覺察?

覺察有沒有其他的境界?

沒有觀察者的情況下,會有怎樣的行動產生——怎樣的問題或者行動?

你能把我從我的陷阱里拉出來嗎?

來訪者在第二天一共問了七個問題,除了第一個問題是來訪者主動提出之外,其餘問題幾乎都是在克回答問題過程中,來訪者隨時想到並提出的。來訪者似乎一直被克牽着鼻子走,他接二連三的提問都在克設計好的“陷阱”之中,掉入這些“陷阱”也看似合情合理,換做是你,是不是也會產生這樣的疑問呢?

悲催的是,克沒有正面回答任何一個來訪者的問題,要麼直接否定,要麼委婉謝絕,要麼變換了角度,直到最後把來訪者搞暈。早上剛來時信心滿滿,到後面竟然大呼“我的天,這太難了。你說的話似乎是真的,聽起來是真的,但是我還沒完全理解。”隨後用哀求的口吻讓克換一種說法,把他從陷阱中拉出來,可是,非常不幸,就連最後的一點要求也被克無情地拒絕了。

很顯然,克在第二天與來訪者的對話更有價值,他不僅沒有挖坑,而且還是非常負責任地、非常深刻認真地告訴他覺察應該避免掉入哪些“坑”,從反面讓來訪者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偏見和誤區。克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來訪者的心理活動,每一次的反駁都是基於克的真實看到。

來訪者提的所有問題,表面上看似不同,但在克看來,本質都一樣,那就是脫離當下的實情,頭腦通過臆想來逃避現實。克從不同角度揭示了這些問題的共性和本質,讓來訪者能夠親自看到頭腦中閃現的那些想法,看清“自我”爲了追求安全感而採取的各種逃避現實的行爲。“自我”的狡猾不僅僅體現在“覺察”這件事情上,它的這些伎倆會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表現出來,非常具有代表性,因此,把這些問題的本質搞清楚,對於瞭解自我具有普遍的意義。

整篇文章,恰好從正反兩方面對“覺察”進行了全方位的闡述,告訴我們什麼是覺察以及有哪些常見問題干擾覺察。順便說一句,由於對話基本都是克隨時看到什麼就說什麼,而文章又沒有交代當時的真實場景,僅僅是記錄了對話內容,因此,讀者閱讀時可能感覺段落之間銜接方面有些突兀,希望能夠理解。不過,這些絕不會影響文章品質,也不會影響對克每句話的理解,只要用心體會,仍能感受到他的話字字珠璣,意味雋永


02 探索自我,每一次都必須從頭開始

文章在第三自然段克說了一句話,“讓我們這樣開始,就好像我們對覺察一無所知,從頭開始。我們不要做任何武斷或者巧妙的斷言,而是一起來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你真的願意進一步深入探究的話,那這個問題將揭示一種也許心智從未觸及的非凡狀態,一種膚淺覺知從未觸及的境界

這段話看似漫不經心,重點不在後半句,而是前面,它道出了自我探索過程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則,那就是永遠要“從頭開始”。無論探討哪個主題,無論對它有多麼熟悉,你都要從頭開始探索,就像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這個問題一樣,之所以這麼做,是爲了避免把探索變成一個“從結論到結論”的頭腦遊戲

舉個例子,當我們說“思想就是時間”,如果對克熟悉,對這句話會毫不懷疑,但是,如果我們頭腦中有這樣一個預設,在探索過程中就會不由自主地帶着這個結論去看,這本身就是一種干擾,扭曲了事實,不是真正地看到,而只是從結論出發,最後得到了另外一個結論。

那麼,什麼纔是真正的看到呢?還是用上面這個例子,我們每次在觀察自己念頭時,都可能有不同的念頭冒出來,我們只需要去看念頭的具體內容,而不是抽象成理論。雖然每個念頭都具有“心理時間”的特性,但是從那個具體真實的念頭看起,層層抽絲剝繭,最終看到它具有時間屬性,與之前從“思想就是時間”這個結論出發相比,過程大不相同。

回過頭再看這篇文章,克用觀察樹這個非常具體的例子,帶着來訪者從頭開始去認識“覺察”,並告訴他一定要清空頭腦中已知的所有內容,從一無所知開始,不帶有任何武斷和前提假設,在他引導之下,層層深入,最終看清了覺察的整個過程。

覺察如此,在其他的探索過程中同樣如此,無論是觀察自己的念頭,還是幾個人共同參與討論,這種品質都非常寶貴,它是排除各種思想、觀念、念頭等因素干擾的唯一途徑,否則,帶着任何已知觀察,都無法擺脫思想的干擾和障礙,最終只能得到毫無說服力的結論,而不是事實。

不難看出,心理探索和科學研究不同,科學可以有積累,可以利用前人的研究成果,在已有結論上再創新、再突破。但是心理探索不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它只有兩種狀態,要麼深陷在思想的沼澤,要麼擺脫思想的束縛,徹底和思想撇清關係,實現突變。因此,在每一次探索時,一定要試着清除所有已知,專注於當下,專注於實情。


03 描述從來都不是所描述之物

克在講完“淺層的觀察”之後,舉了個“門”的例子(可能他擡眼恰恰看到了“門”),他說,“對門的描述不是那門本身,當你將情感注入那個描述時,你就看不到那門了。這個描述可以是一句話,或者一篇科學論文,或者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反應;這些都不是那門本身。

這段話讓我們明白,無論思想、語言還是情感,無論它們多豐富,都與實物無法相提並論。這句話看上去像一句千真萬確的廢話,毫無用處,但是,我們通常並沒有看清這點,總是錯誤地認爲頭腦中存放的實物意象就是物體本身,並在時刻捍衛這個錯覺。

任何描述,無論措辭多麼精妙,僅僅只是文字而已,和實物毫無關係。頭腦中能以實物形式存在的只有腦細胞和腦神經,連個紙屑都不可能留存,更不要說其他實物了。但是,我們通常認爲頭腦無所不能,甚至可以裝下整個世界,乃至世界之外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無非是頭腦的狂妄自大和不自量力

比如,人類近百年來對生命科學研究投入巨大,成果頗豐,大量疾病都被攻克,人均壽命不斷增長,然後人們便自欺地認爲可以掌握命運。實際上,人類至今通過純人工方式尚不能合成一個完整的活性細胞,因爲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這裏涉及到生命如何起源、原始細胞究竟怎麼形成、通過什麼方式組裝起來、一個完整的細胞最少需要哪些組分才能使其成爲正常意義上的細胞等衆多科學無法解釋的問題,這些內容都是人類現有知識無法解釋的

近幾百年來科技迅猛發展,人類所掌握的知識已經比過去數千年積累的知識總和還要高出很多倍,但是,知識就像被裹在圓圈裏一樣,圈裏是已知,圈外是未知,隨着人類研究成果不斷增多,圓圈變得越來越大,同時面臨未知的東西也越來越多,無休無盡。這就是人類所面臨的難以逾越的認知困境

頭腦是侷限的,但真實世界遠遠比頭腦豐富得多,我們常說,把全世界圖書館中所有關於樹的知識累積起來,都不如真實世界中的一片樹葉所蘊含的信息多。這並不是一種誇張說法,而是事實。任何一片樹葉都無法孤立地存在於世界之上,若試圖把它全部真實的存在通過筆墨毫無遺漏地描述出來,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現在不能,恐怕在遙遠的未來也不可能。

描述從來都不是所描述之物”這句話很好地詮釋了語言和事實之間的巨大差距,兩者一真一假、涇渭分明,這是對知識和思想侷限性最有力的抨擊。


04 如何讓反應停止,覺察發生

對話中提到所謂“第二層次的覺察”---對樹反應的覺察,這裏的反應來源於過去的記憶和經驗,這些記憶造成了樹和“我”之間的分裂,產生了關係中所謂的“我”和“非我”。緊接着克說了一句非常關鍵的話,“你就是這樣把自己置入與世界的關係中的。這就是你如何製造出了個體和團體

這句道出了自我形成過程以及關係的本質。很顯然,世界由各種關係構成,而這些形形色色的關係又是怎麼來的呢?它們就是由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或團體,以各自狹隘的視角出發定義了與對方的關係,這些關係自帶侷限性並構成了整個社會乃至世界,於是,人與人以及人與世界之間,便充滿各種分裂、矛盾、衝突甚至是戰爭。

接下來的問題是,反應可以避免嗎?因爲自我就在那兒,過去就在那兒,記憶就在那兒,只要它們存在,就會觸發心理的反應,這個過程不受主觀意識所控制。克也沒有迴避這個問題,直接提出,“現在,能不能覺察、觀察那棵樹,而不帶有任何評判?能不能不帶有任何評判地觀察那反應和迴應?

這個反問句中有一個關鍵詞---“評判”。評判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它既可以出現在反應之前,也可以在反應之後進行新一輪評價,導致新的反應,如此循環往復,沒有終止。克還經常說一句話,一個人產生智慧是在他停止最後一輪評判開始的。既然反應不可阻止,那麼是不是可以停止對反應的進一步評判呢?評判不停止,過去在當下的延續也將無法停止。

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對反應有一個覺知,這件事並不容易。例如,當我們看到一朵色彩豔麗、芳香襲人的花朵時,身體會不知不覺去湊近它,即使你身體紋絲不動,僅僅是睜大了眼睛,其實反應已經發生。導致這個反應的是內心對花朵喜愛的評價,這個評價會讓注意力集中在花朵上,而忽略了旁邊的綠葉、草地以及和煦的風,這就不是全然的觀察。

同樣,很多時候,我們對評判也是麻木和遲鈍的,毫無覺知。很多評判往往隱含在識別之中,例如,當自己孩子亂喊亂叫時,你會識別成淘氣或頑皮,而同樣的行爲發生在別人孩子身上,你會認爲他們在搗亂或胡鬧。即使一個事件沒有激發出你明顯的情緒反應,但評價已經在識別過程中不知不覺地產生了,它很可能就隱藏在你自認爲是“陳述事實”的詞語裏

評價是導致反應的前提,所有評價都是來自於過去的經驗、觀念和記憶---也就是“自我”,當它冒出來的時候,就在我們和被觀察之物之間形成了障礙,造成了觀察者和被觀察之物的分裂。所以克在後面說,“看到任何事實時,都沒有‘我’。要麼有‘我’,要麼有看到,不可能兩者同時都在”所以,覺察和反應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因此,要讓覺察發生,就必須對評價或者反應保持一種敏感,它們一旦出現,無論評價是好是壞,都要去關注、面對和質疑,只要稍微深入觀察就會發現,幾乎所有的評判都經不住推敲,大多都與當下真實情景格格不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這些念頭就像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的孩子,再也沒有能量折騰了,灰溜溜地轉身離開。這也是克經常說的“看到即清除”。

保持對評價和反應的敏感,才能徹底去清除它們。這種敏感不需要主動而爲,不需要動機,更不需要所謂的方法去訓練。因爲任何一樣東西存在,都會破壞內在安靜和扭曲事實,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覺察什麼都不需要去想,既沒有厭惡和排斥,也沒有迎合和期待,只是全然地、不帶任何評價地去接納和感受,毫不費力。

覺知、質疑以及清除,如果出現,會在瞬間同時發生,同時停止評價,不再無休止地延續,此時,我們會平等地看待每一樣事物,用整個身心全神貫注地去觀察事物,與被觀察者融爲一體,這就是“純粹的觀察”---覺察。

附件:“覺察”究竟是什麼意思?

發問者:我想知道你說的“覺察”是什麼意思,因爲你經常說,“覺察”是你的教誨真正的核心。我曾嘗試通過聆聽你的演講和閱讀你的著作,來理解這點,但是我似乎並沒有走多遠。我知道這不是一種練習,而且我也理解你爲什麼特別強調否定任何形式的練習、訓練、體系、戒律以及例行程序。我看到了這一點的重要性,因爲否則事情就會變得機械,最後心智就變得遲鈍和愚蠢。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探討一下,“覺察”到底意味着什麼,並把這個問題深究到底。你似乎賦予了這個詞某種特別深刻的含義,而對我來說,我們似乎一直都能覺察到發生着什麼事情。我生氣的時候我知道,傷心的時候我知道,開心的時候我也知道。

克里希那穆提:我想知道,我們是否真的覺察到了憤怒、悲傷和快樂?還是我們在它們都結束了的時候才覺察到這些事情?讓我們這樣開始,就好像我們對覺察一無所知,從頭開始。我們不要做任何武斷或者巧妙的斷言,而是一起來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你真的願意進一步深入探究的話,那這個問題將揭示一種也許心智從未觸及的非凡狀態,一種膚淺覺知從未觸及的境界。我們先從淺層的覺知出發,一路走下去。我們用眼睛看,我們用感官來感知我們周圍的東西——花朵的顏色,花上飛舞的蜂鳥,加州的陽光,有着不同質地和細微之處以及不同深度和高度的千萬種天籟之音,樹影以及樹的本身。從我們自己的身體我們也能有相同的感覺,身體是這些不同的各種淺層感官覺知的工具。

如果這些覺知保持在淺層,那麼就完全不會產生困擾。那朵花,那朵紫羅蘭,那朵玫瑰,就在那兒,對它們來說,僅此而已。沒有偏好,沒有比較,沒有喜歡或不喜歡,只有我們面前的那樣東西,而不涉及任何心理活動。所有這些淺層的感官覺知或者說覺察都清楚了嗎?通過所有的現代科技儀器,這種覺知可以擴展到繁星,擴展到深海,擴展到科學觀測的最前沿。

發問者:是的,我想我明白這一點。

克:於是我們看到了那朵玫瑰,以及整個宇宙和其中的人們,你自己的妻子,如果你有的話,星星,大海,山脈,微生物,原子,中子,這間屋子,門,它們都真實地存在着。現在,開始下一步;你對這些東西有什麼想法,或者對它們有什麼感覺,這是你對它們的心理反應。而我們把這叫做思想或者感情。所以說,淺層的覺知是非常簡單的事情:門在那兒。但是,對門的描述不是那門本身,當你將情感注入那個描述時,你就看不到那門了。這個描述可以是一句話,或者一篇科學論文,或者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反應;這些都不是那門本身。從一開始就要清楚這點,這非常重要。如果我們不清楚這點,就會越來越困惑

描述從來都不是所描述之物。儘管我們現在也是在進行描述,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但是我們所描述的事情,並不是對它的描述,所以在我們的談話中請務必把這一點牢記心中。永遠不要把語言和語言所描述之物混爲一談。語言從來都不是那真實的東西本身,而當我們來到覺察的下一個層次,即涉及到個人因素時,我們很容易被語言牽着走,並因爲詞句而變得情緒化。

那麼有了對樹、鳥和門的淺層覺知,然後對它們產生反應,也就是思想、感覺和情感。現在,當我們覺察到這些反應,我們可以把它稱爲第二深度的覺察。有對玫瑰的覺察,還覺察到對玫瑰的反應。我們經常覺察不到對玫瑰的反應。實際上看到反應的覺察和看到玫瑰的覺察是同一個覺察。這是同一個運動,覺察有內外之別的說法是錯誤的

當對樹產生視覺感知而沒有涉及心理活動時,這裏的關係就沒有分裂。但是當對樹產生心理反應時,那反應就是侷限的反應,那反應來源於過去的記憶、過去的經驗,這反應就變成關係中的分裂。在這反應中,就產生了我們關係中所謂的“我”和“非我”。你就是這樣把自己置入與世界的關係中的。這就是你如何製造出了個體和團體。世界再也不是如實地被看到,而是與記憶組成的“我”形成了各種關係,從這關係中去看這個世界這種分裂,就變成了生活滋養壯大了我們稱爲心理存在的各種事情,從這裏就產生了所有的矛盾和分別。你很清楚你已經明白這點了嗎?

當對那棵樹有覺察的時候,是沒有評判的。但是如果對那棵樹有了心理反應,當那棵樹被判定爲喜歡還是不喜歡,那麼在這覺察中就發生了分裂,分成了“我”和“非我”,“我”不同於所觀之物。這個“我”就是關係中來自過去的記憶和經驗的反應。現在,能不能覺察、觀察那棵樹,而不帶有任何評判?能不能不帶有任何評判地觀察那反應和迴應?這樣我們就消除了分裂的根源,“我”和“非我”的根源——就在觀察那棵樹同時也觀察我們自己的過程中

發問者:我正努力跟上你。我們來看看我是不是理解對了。有對樹的覺察,這點我理解。然後產生了對樹的心理反應,這點我也理解。心理反應來源於過去的記憶和過去的經驗,是喜歡和不喜歡,這就產生了樹和“我”之間的分裂。是的,我想我都懂了。

克:這點就像那樹本身一樣清楚呢,還是隻是描述得很清楚?請記得,正如我們已經說過的,被描述之物並非描述。你明白的是什麼,是事情本身還是對它的描述

發問者:我想是事情本身。

克:那麼就沒有了那個看到這個事實並對它進行描述的“我”。看到任何事實時,都沒有“我”。要麼有“我”,要麼有看到,不可能兩者同時都在。“我”就是沒看到。“我”無法看清,也無法覺察。

發問者:到這裏我能停一下嗎?我想我對此有所感覺,但是我必須得完全領會這一點。我可以明天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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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問者:我想我真的已經理解了,從非語言層面上理解了你昨天說的話。有對樹的覺知,有對樹的侷限的反應,這侷限的反應就是衝突,是出自過去的記憶和經驗的行爲,比如喜歡和不喜歡,這是偏見。我也明白了,這偏見的反應催生了我們所謂的“我”或者審查官。我清楚地看到,“我”、“自我”,存在於所有的關係中。那麼,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

克:我們已經看清我們反應的侷限有多麼嚴重了。當你問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只要沒辦法從這些侷限的反應中解脫,那麼它就變成了一個思想性的問題。你明白這點了嗎?所以我們的首要問題,不是有沒有那樣一個“我”在侷限的反應之外,而應該是,包含了我們所有感情的心智能否從這過去的侷限中解脫出來?過去就是“我”。活在現在這一刻就不會有“我”的存在。只要心智還在過去中運作,就會有“我”,而心智就是這過去,心智就是這個“我”。

你不能說,心智是存在着的,過去也是存在着的,不管是幾天前的過去,還是一萬年前的過去。所以我們要問:心智能把自己從昨天解脫出來嗎?那麼這裏涉及到幾件事情,是不是?首先,有淺層的覺知,然後是對侷限的反應的覺察,然後是意識到心智就是過去,心智就是這種侷限的反應

接下來的問題是,心智能否把自己從過去中解脫出來。這一切都是一個整體的覺察行動,因爲其中沒有結論。當我們說心智就是過去,這種認識不是一個文字結論,而是對事實真實的覺知。法語裏有個詞表達這樣一種對事實的覺知,他們把它叫做“證實”。當我們問,心智能否從過去中解脫,那麼這個問題是不是那個審查官、那個正是過去的“我”提出來的?

發問者:心智能否從過去中解脫出來?

克:是誰在問這個問題?是作爲許多衝突、記憶和經驗的結果的那個存在體——是他在問嗎?還是這個問題是它自己從對事實的覺察中產生的?如果是那個觀察者在提出這個問題,那麼他只是在試圖從自己的事實中逃脫,因爲他說,我已經在痛苦中、在困境中、在悲傷中生活了這麼久,我想要超越這不斷的掙扎。

如果他是從這個動機問的這個問題,那麼他的答案就會是在某種逃避中尋求庇護。他要麼轉身逃開事實,要麼面對它。而語言和符號就是一種轉身逃避。事實上,僅僅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逃避行爲了,不是嗎?讓我們來弄清楚這個問題是不是一種逃避行爲。如果是逃避,那它就是一種噪音。如果沒有觀察者,那麼就會有寂靜,就會有對整個過去的全然否定

發問者:在這裏我迷失了。我要怎樣在幾秒鐘內抹掉過去?

克:我們討論的是覺察,讓我們把這點記在心中。我們在一起討論覺察這個問題。

有樹,以及對樹侷限的反應,也就是關係中的“我”,而“我”正是衝突的核心。那麼,是這個“我”在問這個問題嗎?——我們說過,這個“我”就是過去構造出來的。如果這個問題不是從過去的構造中問出的,如果問題不是“我”問出的,那麼就沒有了過去的構造。當那構造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它就是在和它本身這個事實的關係中運作,它把自己嚇壞了,想要採取行動逃開自己。當那構造不再問出這個問題時,它就沒有在和自己的關係中運作了

再重申一下:有樹,有語言,有對樹的反應,也就是來自於過去的審查官,或者“我”;然後就有了這個問題:我能從這一切混亂和痛苦中逃脫嗎?如果是這個“我”在問這個問題,那它就是在無休止地延續自己。

現在,覺察到這點,它就不會再問那個問題了!覺察,看到其中的所有涵義,就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它根本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爲它看到了其中的陷阱。現在你是不是看到了所有這些覺察都是淺層的?它就和看到樹的覺察是一樣的

發問者:有沒有其他類型的覺察?覺察有沒有其他的境界?

克:我們又得留意了,我們得非常清楚我們並不是出於任何動機來問這個問題的。如果有動機,我們就又落入侷限的反應這個陷阱裏去了。當觀察者完全安靜的時候,但不是製造出來的安靜,那就必然會有一種不同品質的覺察產生。

發問者:沒有觀察者的情況下,會有怎樣的行動產生——怎樣的問題或者行動?

克:再問你一次,你是站在河的此岸問這個問題,還是站在彼岸問的?如果你在彼岸,你不會問這個問題;如果你在彼岸,你就會從彼岸行動。所以對此岸有一種覺察,連同此岸的一切結構,它的本質,它所有的陷阱,而試圖逃離陷阱就會落入另一個陷阱。這一切都是多麼致命地無聊乏味啊!覺察已經展示給我們那陷阱的本質,進而把所有陷阱都否定掉了;所以心智現在是空的,清空了“我”和那陷阱。這個心智就具有了一種不同的品質,一種不同維度的覺察。這種覺察並不知道它在覺察。

發問者:我的天,這太難了。你說的話似乎是真的,聽起來是真的,但是我還沒完全理解。你能換個說法嗎?你能把我從我的陷阱里拉出來嗎?

克:沒人能把你從你的陷阱里拉出來——沒有上師,沒有藥物,沒有曼陀羅,沒人,包括我本人——沒人,特別是我本人。所有你能做的就是從始至終都在覺察,不在中途變得漫不經心。這種嶄新品質的覺察就是全神貫注,在這全神貫注中,沒有“我”製造的疆域。這種全神貫注是最高形式的美德,所以就是愛。它是至高無上的智慧,如果你對這些人造陷阱的結構和本質不敏感的話,全神貫注就不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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