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下午茶

偶然想起了我的茶具,就拿了出来。

银器久置不用,斑驳暗沉。突见光日,有自惭形愧的躲闪,像害羞的孩子退缩地看着我。我戴上手套,拿了苏打粉,花了一个钟点擦洗它们,茶壶,水壶,糖罐奶罐,茶漏还有托盘,逐渐亮闪人眼。在日光下看见这些晶亮,心生欢喜,想到今天是星期五,不如给自家人准备一次下午茶吧。

记得十年前,跟着留洋回来的女朋友,在香港半岛酒店喝下午茶,茶跟茶点都忘记了,只记得银质的茶具上映出的人脸变了形。多年后,在离开多伦多半小时车程的奥克维尔小镇,在一家叫百万富翁的女儿的旧货店里,看到了这套银质茶具,完整典雅,我心里喜欢,买了下来,从加东到加西的迁移,很多茶具都丢散了,就这套留了下来。

纯银的茶漏是在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家乡间旧货店里淘到的,库场一样大的旧货店,光线昏暗,气氛暧昧,旧货的腥重陈味,薰得人昏晕。梳着一大把辫子,打扮奇异的店主带着一家,埋头只管收银包货。我在旧货的海洋里无助,每一样东西都似在向我诉求:带我走吧。最后,我拿了一个戒指跟这个茶漏,付钱的时候,惊异那个价格,好像店家只是为了快点打发我走。回到家,把它擦洗干净,茶漏立马变了脸,它复原了从前的傲慢跟矜持,刚好搭配那套银茶具。

小银勺是在安大略湖边上,一个度假小镇的旧货店买的,店主专做游客生意,价格要的高,但银勺出身显贵,勺柄刻着主人家的族徽,从英格兰,漂洋过海而来。如今摆在英格兰瓷器边也算他乡遇故知,惺惺相惜。

茶点是下午茶实惠的亮点,三层茶点托,配这一套茶具,平庸踏实,正如它的名字:古老的乡村玫瑰,即便玫瑰乡土且老去,总还是玫瑰,有刺有香有花的姿态,如体面的太太,老而有致。

因临时起意,今天的茶点只能拼凑。摆在最下层的,是买来的牛油果三明治跟自己做的杏仁酱三明治。中间是英式下午茶最经典的司康饼,有黄油桂皮跟草莓三种种,配果酱跟奶油吃。司康饼其貌不扬,但能量巨大,我一个女朋友因爱吃司康饼,在英国,不到一年,把自己从一窈窕淑女吃成了“实秤“妇女。茶点托最上层该放精致的马卡龙和手工巧克力,聊胜于无,我就用蜂蜜小蛋糕加两块金币巧克力代替了。

茶杯茶盘是英国皇家阿尔伯特100 年纪念款 1970’s 罂粟花 跟1980’s冬青树, 这是多年前我一个女朋友引领我进行西方瓷器启蒙时,在加拿大滑铁卢小镇买的。

下午茶的茶多是红茶,可今天家长选了绿茶,是上周一个杭州来的朋友送的明前龙井。我喝桃红色的蔓越莓茶,酸,涩,苦;可以抵抗吃甜点的内疚。

下午茶要有音乐,肖邦的合适,正好配合发散的思绪。蓝天白云,暖风青草,旧银壶在阳光下铮亮如新,新的茶杯茶盘却是旧时的款式。今年院子里新开的花配从前的银瓶,对面三十年的爱人啜着新茶,读着旧书。人间的五月,繁华与隐寂平衡得恰到好处。

想起有熟人,忌讳他人用过的器物。我问她是否外出吃过饭,从路边排档到米其林餐厅,哪一家的餐具都是别人用过的吧?器物就是炉子,煎炒炖煮出什么菜,是自己的本事。

喜欢茶的女人,要寻一套自己的茶具,要有一个老旧的壶,杯子或者小勺,用的时候她们像是贴心的老朋友,彼此不厌;不用的时候放在那里,各有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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