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行業的無聲往事

吱~~伴着門樞的聲響推開黑鐵皮包裹的厚門,

昏暗的光線穿過窄小攔着鐵棍的小窗,

打在高高的櫃檯一角上。

櫃檯佈滿的柵欄上,貼着綠紙上寫“蟲咬鼠傷各聽天命,失票無保不能贖取”。

黑咕隆咚的,這是什麼地鬼地方?

這是瀋陽早湮滅歷史塵埃無聲無息的當鋪。

其實,當鋪門外寫的標語遠比高櫃檯旁邊的字高大上多了,

通常書寫“裕國便民”四字,窮人遇有急有難,可以拿東西去當鋪換點快錢。

當然,王公大戶落魄了也是這裏的常客。

這是個低調而無聲的行業:虎落平陽就怕丟人啊!

古代傳統金融業,喜歡拉着當鋪墊背。

在錢莊、票號的金融史中,最底層的就是當鋪。

儘管處於生態鏈最末端,可當鋪的歷史要超過一千三四百年。

畢竟,這是衆多的普通人的需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清代瀋陽的當鋪多是山西人開的,也一小部分屬山東黃縣人,

奉天的繁榮是由闖關東移民辛勤勞動構築起來的。

精明的晉商有着開票號、錢莊的基因,但這些人都得是實力派,

開當鋪雖不像票號需要大資金,但小本錢買賣也不是窮人開的。

舊時候的當鋪被冠以一本萬利的“百業之冠”。

當鋪只賺不賠,卻需要有通喫黑白兩道的能力。

1930年代《奉天市商業彙編》,將當鋪排在銀行、錢業之後。

不是當鋪產業規模多大,而是當鋪帶着金融天性。

以抵押物換取急需要的錢且“利息”很高。

借貸的商業信用活動,抵押交易都是金融思維。

當鋪亦稱典當、押店、印子鋪等,是以動產質押、放款的高利貸機構。

最早的典當業是南朝時寺廟的和尚們所經營的。

歷代有“質庫”、“質肆”、“解庫”、“長生庫”等各種叫法。

不管叫什麼,都是金融業的早期雛形。

當鋪營業多是“辰開申閉”,早7點開門下午5點關張。

除夕一般直至凌晨,甚至大年初一早晨還有人典押取贖。

這個行業是特業,高至人鼻樑的櫃檯隔斷內外,

夥計坐在櫃後高凳上,能讓那些意圖鬧事的地痞束手無策。

英國傳教士司督閣回憶:“奉天錢莊和當鋪的老闆,把女眷留在遙遠的山西⋯⋯一年只回家一次”。

當鋪在清時尤盛行,成爲商業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商人隻身一人外出打拼,也是甘苦自知。

遇上當地混混以次詐當,真得憑腦力籌劃解危。

民國初年,大南門裏“德厚當”曾接了軸唐伯虎的畫。

當鋪司事大掌櫃一時起貪念看走眼了,

一個贗品當價五百大洋,這是成心設套坑錢。

錢一付出,人家就讓畫成死當不再贖取,這可怎能辦?

掌櫃明知讓人坑了,卻心生一計:只能如此⋯⋯

不久,掌櫃在老城名飯莊大擺宴席請人欣賞唐寅名畫。

來的人都說:假畫!掌櫃也自認倒黴當衆焚畫並讓報紙刊登消息。

沒幾天,典當人手持當票到櫃,稱要贖回家傳之寶。

本想借此機會,再訛一筆更大的錢。

結果,掌櫃微笑着收好當息銀,拿出畫輻“完壁歸趙”。

光緒年間當鋪當利一般是以月利2.5%起,到民國漲至3%。

五百大洋當金,倆月就收當息大洋30元。

此時,坑錢者連哭都找不到地方,只有自恨爹孃沒給自己多生一個腦袋。

這個行當每天都上演無數的悲喜劇。

清乾隆十一年(1746)後,盛京內務府、水師營尚設立官鋪,搞官辦當鋪。

可很快發現水太深了,不是讓自己人騙就是被人坑。

沒有點腦子這行當絕對是幹不了。

1906年,奉天街頭擺攤兌換俄羌貼、日人手票的小商人幹起件大買賣。

張淦臣、毛韻桐幾個人集資三萬六千大洋辦起了世合公銀號。

說是叫銀號,二三萬元的資本在當鋪中都是小門店。當然,老本行匯兌、錢幣兌換業務一直在做。

一般當鋪資金總得兩到十萬元。

從地攤起步的小商販憑聰明抓住了風口。

1916年,已在天津、上海、哈爾濱等地開設立分號,在日本橫濱設了辦事處。

1924年,世合公銀號向奉天當局申請,將銀號升級成銀行。

“九一八”事變後,張淦臣在瀋陽等地開設8處當鋪。

1940年1月,雖然奉天世合公銀行倒閉,卻見證了一個行業歷史。

1930年代,瀋陽約有65家當鋪,

除了大南門(德盛門)裏的“世合公當”“德厚當”外,

還有小南門裏的“益生當”,四平街鼓樓南的“公濟當”。

而小北門裏有名的當鋪是“會德當”,大南關的是“德興當”。

那會兒,不少名當鋪都扎堆在北市場。

1915年,由王輔周投資的順源當,是北市場的第一家當鋪。

1920年代,北市場剛剛建立時,當鋪在冊的只有兩家。

北市到了1930年代,湧現永茂當、民生當、永安當、東興當、永德當等。

清詩人繆東霖《瀋陽百詠》有當鋪的描述。

年節催人典質忙,輕車早晚送皮箱。
竭來轉爲衣裳賀,得住高樓大瓦房。

所說的衣服住高樓大瓦房,指的是當鋪的“質庫”。

字面雖淺,可並非見者即能釋解。

1909年,美國旅行家蓋洛來華奇怪當鋪庫房幾高於教堂尖塔。

這是舊制:老當鋪均會自建高大堅固的鐵門庫房。

但當鋪清代時的舊俗到了民國正逐漸崩壞。

從當息、年稅到領官府發的“當帖”(執照)費用都有變化。

星移斗轉,變化是一種常態。

上面照片是奉天省財政廳1916年的當帖,每年當稅一百大洋,

而這種當鋪執照,在光緒年間差不多要三百大洋。

再看下面1918年同一部門發的執照,年當稅五十大洋。

僅僅相隔兩年時間,當息也由月3%漲到4%。

東北作家遲子建推出長篇力作《僞滿洲國》,

爲大篇幅描寫瀋陽一家叫“豐源當”的場景,她曾進行大量研究。

她介紹說:當鋪不同其他商鋪,許多有兩個招幌,

常掛的是長方形木牌寫有“當”字招幌,四角用銅片包飾,

另一種幌只是逢雨雪天才掛名爲“雨牌”。

無櫥窗無貨架的當鋪業迵異其他商號,

最值錢的當品是黃金,其次是皮襖,民國時西服僅值原價的一成。

那時瀋陽許多估衣鋪所賣的裘裝、成衣,多是當鋪處理的“死當”。

1940年代,瀋陽不少當鋪都更換了新主人。

北市場康泰街天福當、德合當,厚生街福聲當、正益當,18經路公益當都是一家公司開的。

1949年以後,當鋪就基本上在瀋陽消失了。

爲解決舊物抵押貸款需求,1957年北市場永宜北開了信託商店。

信託是現代金融業的概念,與典當有本質區別。

舊時當鋪轉變成寄賣店、信託公司是大趨勢,

老當鋪早已化作歷史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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