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到來了,平原上又到了交……的季節。
話扯遠了。
雨季到來,河谷不知道是不是上游的哪段河道改了道,遲遲沒有洪峯湧來。
但基地門前的這一灣淺水,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上漲着。
這也就是說距離此處的特訓,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我們要趕在河水覆蓋住整個河牀之前撤離,否則就只能把車扔在基地裏,徒步離開。
一想到真要靠着一雙腳走出這一望無際的平原,我的內心是絕望的。
所以,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但我卻始終沒有能完成最後的特訓科目。
大半年來,我已經把周圍的鬣狗羣殺得七七八八。
現在要是出去溜達,不走個一兩個小時的,很難再見到成羣結隊的鬣狗了。
成羣結隊的見不到,孤零零的倒是還有一隻。
第一羣鬣狗,也就是我特訓開始時遇到的那羣。
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把它們獵殺的只剩最後一隻。
沒錯,就是領頭的那隻。
這天,當我手起刀落,殺掉它手下的最後一隻鬣狗時,我突然猶豫了起來。
心想,我突然空降人家的領地,二話不說就手起刀落幹掉人家一個手下。
然後還以每天一隻的速度,慢刀子割肉一樣地摧殘人家。
雖說在這片荒蠻之地,本就是適者生存,優勝劣汰,但我好歹也是文明社會里走出來的物種。
於是我動了惻隱之心,把那隻領頭鬣狗的狗命留了下來,算是給他們這一組羣留下一絲血脈好了。
結果卻是,這隻領頭的鬣狗居然還賴上我了。
從此,它將自己的活動範圍圈定在了我們基地的附近,每當我一跨出基地大門,它就遠遠地吊在我的身後。
而這傢伙也不齜牙也不嚎了,用只是用它那幽怨的小眼神癡癡地望着我。
彷彿就在說,主人,我是你的小獸獸啊,你趕緊收了我吧!
我這個,那個……
每當看到那種可憐巴巴的眼神出現在它那醜惡的臉上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去哪,它就跟到哪。
我獵殺其他鬣狗的時候,它就遠遠地看着,怎麼趕也趕不走,殺又不忍心。
晚上我回到基地,它也就轉身消失在了暮色裏。
然後第二天一早,又會準時出現在我眼前。
先不提這隻獸獸了,言歸正傳。
大概半個月前,那些隨水草遷徙,不知道躲到哪裏去過冬的食草動物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回遷到了平原上。
族羣最爲龐大的,是一種長着巨大犄角的野牛。
那黝黑壯碩的身體,一隻牛蹄子比我臉差不多一樣大。
然後老闆就給我下達了最後的特訓任務。
“這把手槍你拿住,以後不用去殺鬣狗了,這些野牛羣就是你最後的特訓。”
看着手裏的手槍,又看看遠處那些黑黝黝,壯碩無比的身軀,一個牛頭都得有普通汽車的車頭差不多大小。
老闆,人艱不拆啊。
獵殺就算了,特訓開始時,老闆指着牛羣裏的一頭野牛,“記住它,待會它就是你要獵殺的目標。”
然後就見他扛着一把衝鋒槍,向着牛羣一側走去。
“噠噠噠噠噠”,衝鋒槍火舌噴湧,子彈掃射在了牛羣外圍,受到驚嚇的牛羣開始毫無章法地狂奔起來。
接着,老闆一個起落,換個方位又來上一梭子子彈。
就這樣,變換了幾個方位之後,牛羣開始向着我這邊匯聚狂奔而來了。
大地轉眼間就劇烈地轟鳴起來,一眼望去,牛羣綿延成一條黑線,彷彿沒個盡頭,黑線之後帶起的是滿天的塵土飛揚。
老闆,經紀人何苦爲難經紀人呢?
還獵殺,小命要緊!
我哪裏顧得上什麼特訓,撒開腳丫就拼了命地跑。
好傢伙!
老闆這不當人子的玩意,就慢慢悠悠地跟在牛羣后邊,我往哪跑,他就在牛羣后邊來上一梭子,驅趕着牛羣向我這邊衝來。
來人啊,救命啊,謀,殺員工啊!
好不容易等我跑到河谷邊緣,躲在了一處峭壁之下,才堪堪躲過了老闆的牛羣追殺。
就這樣,連續一個多星期,我都在爲自己這條鮮活的生命而死命狂奔着。
什麼記住哪頭野牛,這牛羣一狂奔起來,誰還知道誰是誰啊!
什麼獵殺野牛,就手裏這隻短小的手槍,一梭子子彈射入牛羣裏,都不帶聽見野牛叫痛的。
接着又過了三天,可能是得意於體能的提升,我的逃命顯得沒有那麼喫力和狼狽了。
每當牛羣逼近的時候,我心跳再次達到一個極致,那種上帝視角也會一次次地出現。
經過幾次實驗,我開始學會在這種視角之下觀察起牛羣的動向。
不過觀察歸觀察,即使有很大把握鎖定了老闆給我指定的那頭目標野牛,但想要在奔騰的牛羣中將它獵殺,至少目前的我沒有任何辦法。
隨着雨季的到來,淅淅索索的雨幕泥濘了腳下的土地,降低了我的視線可見範圍。
這日一早,我站在平原上,等着遠處的槍聲響起。
“噠噠噠噠噠”
泥濘的地面,彷彿只是對我的行動產生了影響,牛羣仍然是根本沒有任何阻滯地狂奔向我。
就在我準備轉頭狂奔的一瞬,一道灰白色的身影突然不知道從哪裏躥了出來。
只見他腳下一點,迎着奔來的牛羣落了下去,然後輕靈飄逸地穿梭在牛羣之間,不帶起一絲煙火氣息。
我心裏暗歎,當真裝得一手……
呸,不對。
是當真人前顯得一手好聖啊!
河谷峭壁的基地裏,我正在處理着老闆隨手拎回來的一頭小牛崽子。
隔壁的房間裏,老闆正和一位身穿灰白袍子,發須也是灰白色的老頭子面對面坐着聊天。
老頭子從懷裏掏出一包煙,自己點上一支,又給老闆遞了一支。
“早就戒了。”老闆擺擺手,表示拒絕。
“喲,你這老菸屁股都能戒,到底有什麼法子?教教我,我這把老骨頭也想多活幾年的說。”老頭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煙,調侃着說道。
老闆半開半合的眼眸子眯的只剩一條縫了,像是想起什麼,有些無奈地說道,“當初那刀剛好捅穿了肺部,索性把煙給戒了。”
“你該,當初能把人從福祿那小子手裏搶走,還以爲你是情場老手來着,卻犯這等的糊塗,這刀捱得不冤。”老頭子戲謔地說道。
老闆不想繼續這個讓人傷心的話題,轉而問道。
“你來這是爲了什麼?不會是剛好路過吧,有什麼直說。”
老頭子隨手掐滅了菸屁股,“之前你就是爲了這小子放出的狠話吧?現在他不也活蹦亂跳的。
據說你還要挨個去拜訪那些傢伙,這不,那邊工會的老頭子棺材板要摁不住了。
當年你把他們折騰的夠嗆,一聽你撂下這話,那邊的那些老頭子就整天整宿地打電話來求我,讓我勸勸你。
你有想過沒有?其實你撂下話了又不去,要比真的去了管事得多。你過去瞎鬧一番,這口惡氣是出了,但樑子也越結越深。起碼在我這層面看來,反而是這刀架在脖子上,不比真的砍下去,要來得唬人不是?”
“就爲這?”
“那還能爲啥?”
“你這蹩腳的說客。既然這樣,那你可以走了。”老闆下了逐客令。
本來還坐着的老頭子,直接學着老闆一樣躺了下來,“你不答應我,我怎麼能走?回去還不得被那些老頭子把電話打爆。這羣狗孃養的,還真就沒完沒了。”老頭子嘟囔道。
兩人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老頭子又點上一支菸,悠悠然地說道,“真的不再考慮下?”
這不在等你開這口呢,老闆想到。
你不就等我開口嗎?行吧,有什麼就說吧。老頭子如是想着。
“你把你的槍體術交給他,我就答應你,我不去,什麼時候他覺得自己有能力給自己報仇了,讓他自己去。”
“成交!”
老闆接着問道,“有沒有查到是誰安排的那洋鬼子?”
老頭子回答道,“不知道,是一次性的斷頭業務,目前還沒查到線索。
不過我們這個圈子中出了個叛徒,這是板上釘釘了的。否則光憑他們自己不可能進得來,進來了也不可能這麼巧和地摻和到這事情裏來。”
話到這裏,兩人間又是一段突然的沉默。
“哼,你也想到了?”老頭子又一次掐滅了菸屁股,有些發狠地說道。
“只能希望不是他。”老闆則是有些痛心疾首。
“你下得了手?”
老闆摁了摁自己的右胸,有些無奈地說道,“下得了手,當時我就不會挨這刀,不過煙戒了也挺好”。
“哎”,這次是老頭子切掉了話題,“對了,還有個事。”
老闆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眼老頭子。
老頭子不以爲意地故意往下說道,“關於覺醒石礦脈,……”
“摸人公司去了6個人,其他5個不行,那誰不是在那嗎?”老闆直接打斷了他。
“呵,也還好有他在,否則我哪有機會溜出來找你?”
“我不是撂下狠話了,剛好他們也有求於你,你就不知道讓那些洋鬼子鬼打鬼?”老闆說道。
老頭子有些悻悻地回答說:“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畢竟在自家地盤上,還要外人幫忙出頭,你讓我這老頭子的臉面往哪擱?”
“你們工會的人也不出手?”
“現在就讓工會的獵人出手,那後面要是情況再升級,再惡化了怎麼辦?是不是要全面開戰?
而且這個什麼鬼的覺醒石真的邪門得狠,還有真有可能讓各方都爲之瘋狂。
你想想,當初掏空了整個社會過半的家底,都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如今這處礦脈問世,讓那些停滯塵封的項目又有了重啓,甚至是突破瓶頸的希望。誰要是能領先一步,說不得接下來一個世紀,都會壓住其他各方一頭。
這種機會,值得瘋狂一把。”
“再說了,……”老頭子還想繼續往下說。
老闆又一次打斷了他,“打住,等我訓練完這小子回去了再說。你們這幫糟老頭子,好處想要,又不想出力,典型的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行吧。”老頭子深知老闆脾性,只好結束了所有話題。
這天下午,我和老闆還有老頭子來到了平原上。
此時,天邊已是黑雲翻墨,電閃雷鳴,狂風捲起滿天塵沙,新一輪的暴雨正在醞釀。
老闆就像特訓我的時候一樣,噠噠噠噠噠地幾梭子子彈下去,牛羣又開始狂飆了起來。
老頭子負手而立,狂風肆意地吹起他的衣角和發須,那看似瘦弱的身軀卻如同一根擎天之柱一般,死死釘在原地。
等到牛羣奔近,老頭子迎着當先一頭野牛,突然一步躍起,再一落,竟是將這頭野牛碩大的牛頭和粗壯的牛角,直接一腳踩到了泥土裏。
受到這頭野牛的阻攔,後邊的牛羣直接在慌亂間分成了兩路。
老頭子敏捷地躲避着衝撞而來的野牛,在牛羣裏左躲右閃,看着像是每每被逼無奈才做出的反應。
實則上,卻是在不斷靠近着那頭目標野牛。
等到目標野牛已經進入手槍有效射程,老頭子仍是不着急出手,繼續左右騰挪,不斷逼近。
突然,毫無徵兆的“啪啪”兩聲槍響,老頭子直接射穿了目標野牛的一條前腿。
目標野牛並沒有直接倒地,而是一瘸一拐地繼續狂奔,不過卻是跑出克一道曲線。
受它的影響,其他野牛一邊奔跑,一邊不斷劃弧繞開。
老頭子身處牛羣,不斷通過閃避,轉體來進行閃避。
而在匆忙閃避之間,老頭子已經來到了目標野牛一側。
只見他腳下不停,幾個轉折之後,一手攀上了野牛的一隻巨角。
然後整個身體隨着野牛的狂奔,直接蕩上了半空。
就在這時,槍口抵住野牛的腦袋,“啪啪啪啪”一陣四連射,四顆子彈直接沒入其中。
遭此重創,野牛四肢一軟,牛頭朝地,翻滾了出去。
老頭子仍不收手,緊跟在翻滾出去的野牛身後,衝着它的脖子後側,把槍裏的子彈全都傾射而出。
等到牛羣遠去,我們三人匯合到了目標野牛的屍體前。
老頭子一副高人風範地說道,“怎麼樣,小子,老頭子我這身手可謂不凡吧?”
老闆沒有理會他,轉而是看向了我。
我平復了一下內心的情緒,思來想去,只得搖搖頭,“沒看明白。”
“你,你這,……”老頭子喫癟一樣,半天竟不知說些什麼。
“沒關係,看不懂那明天繼續,反正河水漲上來之前還有時間。”老闆直接下了定論。
老頭子還想反駁來着,不過看到老闆那滿臉隨緣的笑意,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這樣,每天一早,我們三人都會準時來到平原之上,在狂風暴雨中,老頭子演示一遍,我有樣學樣地嘗試一整天。
期間,還幾次差點就慘死在野牛那大牛蹄子或是巨角衝撞之下。
終於,趕在河水完全漫過河牀之前,我得以結束了此處的特訓。
狂野的越野車頂着風雨一路狂飆。
車上,老闆仍是躺靠在副駕駛位上,老頭子則是坐到了後排。
“上官,你從哪找來的這小子?”
聽到老頭子談論起自己,我特意豎起了耳朵。
“網上招聘來的。”老闆回答道。
“難怪。這小子,真是,哎……”
你這嘆氣是什麼意思?
老闆也說道,“有話直說。”
“這小子不得行,你還是……”
糟老頭子,不帶這麼當着人面損人的啊!
我在心裏問候你!
老闆直接打斷了他,看着我說道,“記住他說的話,這是獵人工會的會長。以後見到獵人工會的,別給他們好臉色。”
就是,糟老頭子壞得很!我心裏附和道。
老頭子“嘁”的一聲,不再搭理我們。
真是什麼人教什麼徒弟啊。
瞧瞧,都是些端起碗喫肉,放下碗罵孃的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