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縣縣城,一處名爲含簫巷的煙花巷子。
據傳,此地本是一富庶人家的祖屋,當年因爲當代家主發跡,舉家搬遷去了京城,想來是在京裏混的不錯,還專門派人回鄉修繕了祖屋,擴建了街道。
再之後,傳聞因是商場折戟,血本無歸,便將此處變賣了出去,從此也未再有消息傳回。
不知時何起,這裏就漸漸成爲了尋花問柳之地。
小巷不長,貴在道路很是寬敞,是城中除了縣衙官道之外,唯一一條可容三車並行的道路。
等到上官三人隨着經天儀的指引來到含蕭巷口,便聽到一聲熟悉的嗓音傳來。
“慕當家的,說好的煉製護甲沒問題,丈量身型也是理所應當。但是你不能脫光了自己之後,又來扒拉我的衣衫啊!”
“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不是羅兜兜還能是誰?
上官等人尋着話音看去,只見一間青樓前,數位裹着一層薄紗的妙齡美婦,正在拉扯着一名丰神俊朗的白衣青年。
你拉我扯之間,玉腿,山峯春光乍泄。
不少青樓娘子正在樓上憑欄觀望,相互間低聲耳語,笑意盈盈。
膽大些的,還時不時揮舞着手中的繡帕,鶯歌燕語,好不熱鬧。
等到上官等人走近,看到羅兜兜一臉潮紅,白衫領口和胸襟早已佈滿了胭脂脣釉。
羅兜兜見着三人,就像見到救世主一般,扯着嗓子哀求道:“師弟,快來救救我啊!”
瞅見來到近前的三人,領頭的一名美婦將目光從三人臉上一掃而過。
當看到一身黑布箭衣的上官罪時,美婦收斂了神色,低聲呵斥道:“趕緊停下。”
旋即誠惶誠恐地裹了裹身上的薄紗,將外泄的春光一一收回,掩得嚴嚴實實,然後施施然行禮道:“柳紅閣慕紅柳,見過上官先生。”
“奴家不知先生蒞臨,還望恕罪。”
其餘美婦見到當家的這般作態,頓時一個個的也都恭敬行禮。
江湖中能當得起當家的如此大禮,尊稱“先生”二字,再加上覆姓上官,唯一人耳。
想到這,她們也就愈發的戰戰兢兢起來。
就連樓上的鶯鶯燕燕,也早就被人給驅散了進了樓裏。
本就是食髓知味的妙齡之人,當中也有人心中泛起一睹風采的衝動和不切實際的念頭,但是卻又告誡着自己,很快地就將這些個念頭打消了下去。
死神上官,對於當今很多江湖後生而言,不過就是江湖中的一則談資。
近來聲名鵲起,更多的還是因爲君御府的絕殺令。至於本尊究竟如何,心中始終少了一個準確而直觀的認知。
但是,對於她們這些從十年前的江湖裏翻滾而來的前浪而言,樹的影,人的名。
想當年,那些曾被暗夜死神盯住的人,全都湮沒在了彼時那座江湖的洪流之中。
上官罪輕輕點頭,“慕閣主怎會在此?”
生怕上官誤解,慕紅柳趕緊解釋道:“上官先生切莫多慮,奴家只是按例巡視閣中各處據點,順帶探查是否有符合修行我閣功法的女子。我與羅大人乃是舊識,方纔偶遇之下,和幾位妹妹一時興起,便放浪了些,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仔細打量着上官罪,見他沒有要往下深究的意思,慕紅柳壯了壯膽子,繼續說道:“只知先生身邊有君御府白大人作伴,不知羅大人是否也和先生一起?……”
說到這裏,慕紅柳故意留白,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不是專門爲了羅兜兜而來。那麼接下來,這位不是隨便之人的羅大人,怕是要變得不是人了。
“我們結伴而行。”上官罪回答到。
“那是奴家唐突了,那等改日再專程登門拜訪,給羅大人賠罪便是。”慕紅柳說到。
羅兜兜心裏想到,別,千萬別再有改日了。
一旁的白煉心裏則是不屑,所以說這江湖濫交的本事,和那有求必應的爛性子,用在煉器之上,都是野路子,歪門邪道。
接着,終於輪到了謹言小師妹發揮,只見她將目光從經天儀上挪開,用那空靈的嗓音,唯唯諾諾地說道:“這羣嬸子心裏都在饞上官先生的身子。”
最怕空氣中突然的安靜。
美婦們盯着小姑娘手裏的那個奇怪圓盤,心志探查?
氣氛瞬間尷尬了起來。
包括慕紅柳在內,她們臉上那叫一個驚恐與難堪。
這到底是誰家的熊孩子?!
拒絕了慕紅柳的盛情邀請,又傍上了羅兜兜這個狗大戶,上官罪四人購置了一駕雙馬豪華馬車,沿着官道一路北上。
一路上,羅兜兜堅定奉行着“只有鋤頭揮不好,沒有牆角挖不倒”的原則,把握住一切機會,竭盡所能地展現着自己立志成爲工具人的決心與信心。
自從拜入大長老門下,向來雙指不沾陽春水的他,一路上學會了趕車馭馬,端茶倒水,就連夜宿山林,都用不着白煉親自動手張羅喫食了。
不過喫着那焦黑的烤兔腿,白煉心想,就你這手藝,還是乖乖靠邊吧,若是表現好了,我可以考慮讓你成爲工具人二號。
對的,就這麼辦,把這個混蛋發展成自己的下線就是最明智的選擇。
於是,白煉刻意朝着羅兜兜挪了挪屁股,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師兄,要不要我提點提點你,和你說說上官他都有些什麼喜好?”
白煉衝着羅兜兜拋去個“你懂的”眼神,羅兜兜立馬心思活絡了起來。
“哎呀,白師弟,師兄我可不是那般投機取巧之人,我會憑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上官先生的認可!”
接着話鋒一轉,“不過能夠多聽聽上官先生的事蹟,我亦心神往之!”
然後回給白煉一個“放心,咱懂得起!”的眼神。
謹言小師妹一邊啃着硬邦邦的兔頭,一邊盯着自己懷裏的經天儀,看到兩位師兄狼狽爲奸地作態,她忍不住說道:“二位師兄,你們……”
“你閉嘴!”空靈的嗓音才響起,就被羅、白二人呵斥住了。
白煉勾搭着羅兜兜的肩膀,繼續低聲說道:“你聽我的,你只需這樣……,然後這樣……,再然後……”
羅兜兜一副認真受教的神情,細心聽着,還不時點頭回應。
“我明白。”
“好的。”
“這個我知道。”
……
而上官郎本尊坐在二人對面,煉神境武夫的修爲,哪怕白煉壓低了嗓音,他都不用不刻意去聽,白煉所說的也都會一一傳入他的耳中。
咬着兔肉,上官心想,我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不良喜好?
自認爲不是多管閒事的人,所以他只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即將淪爲工具人二號而不自知的羅兜兜。
恍惚間,眼前的場景翻起了他記憶裏,那段十多年前,關於三人攜手同行江湖的回憶。
興許是有了前車之鑑,一路上設伏截殺的江湖人士少了很多。
偶有一些打算富貴險中求的江湖莽夫,也都被上官罪隨手打發了。
光有實驗主體,卻少了實驗對象,這讓白煉心裏很是惱火。
短短半年時間,不,有了狗大戶的馬車,怕是用不了半年就能入罪州,繼續這樣浪費下去可不行。
反觀羅兜兜,心裏那叫一個滿足。最近一段時日,上官罪雖然還是那麼從一而終,拒人於千里之外。
但至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對自己一言不發。
“上官先生,……”
“嗯。”
“上官先生,……”
“好。”
“上官先生,……”
“哦。”
(舔狗,舔狗,舔到最後……)
這是很明顯的進步啊!
此消彼長之下,白煉就有些焦急上火了。
存在感很低的謹言小師妹,只能唯唯諾諾地徘徊在三人周圍,靜靜地看着,記着,只等着回去,一一彙報給師傅。
要是讓師傅他老人家知道,自己這些個從不尊師重教的弟子,在外邊表現得如此毫無底線,如此厚顏無恥,到那時。
借用隔壁某個老師的話說,人間不值得啊!
一路有驚無險,歷時四個多月,上官等人終於踏入了衛國與罪州相鄰的晉州。
因與罪州毗鄰,常年受罪州流寇滋擾,因此此地民風彪悍,百姓尚武。
晉州城,走在州城寬闊的青石街道,所遇之人都有着一定的武藝修爲。偶有遇見,還有不少已經在武道登堂入室,踏入練體境界的武夫。
當今江湖,將武夫體系分爲四品,三品以下,皆算四品。此境界只能算是花拳繡腿,街頭廝鬥還行,但算不得摸着武道門檻。
只有邁入三品練體境界,纔算是一名真正的武者。
三品練體境界,武夫感悟天地靈氣錘鍊身體,氣息綿長,生機蓬勃,一身筋骨堪比岩石。
此外,受天地靈氣滋養,壽元要比凡人更長,練體大成者,壽命平均可達一百五十歲之上。而且衰老速度巨減,只有在壽元盡頭的那幾年,如果無法突破二品,生機纔會迅速流失,顯露出垂垂老矣之相。
二品練氣,武夫可將天地靈氣化爲體內氣機,蘊于丹田,放於體外。亦可激活中品以上靈符,與人格鬥廝殺。
武夫到了一品煉神境界,武道與天地共鳴,可憑神識探查周遭,感知危險。神識錘鍊愈強,感知範圍愈大。與人廝殺,甚至能夠預知對手殺機,預判對方出招走位。壽元更是可達二百歲以上。
晉州還有一大特色,那就是乞丐,花子比起其他州多了數倍不止,幾乎隨處可見。
原因無他,只因晉州還是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總舵所在。
在丐幫長老的引薦下,上官等人來到一處弄巷。一眼望去,巷中乞丐,花子不下百人。
有的三五紮堆吹水打屁,有的行色匆匆,來去如風。
見到上官等人走來,全都好奇地向着他們看看來。
一些個幫中地位較高,或是年歲較長的長老或是多袋花子,紛紛起身靠了過來,神情恭敬,眉角復又帶着幾分笑意。
等到上官走近,這些人紛紛抱拳,朗聲道:“上官先生!”
上官罪同樣抱拳回禮,但面色仍是萬年不變。
“哈哈……”一道爽朗笑聲從深巷傳來。
在五位老叫花子簇擁之下而來的男子,身穿粗布麻衣,濃眉大眼,鬚髮噴張。而緊繃的麻衣之下,是高高隆起的緊實肌肉,彰顯出這具軀體蘊藏的恐怖力量。
此人便是丐幫當代幫主,龍七。
“上官罪。”
“龍七。”
二人彼此對視。
毫無徵兆之下,上官突然揮刀,黑刀雖未出鞘,卻裹挾着雷霆之勢直掃龍七腦袋。
只見龍七腳下不動,腦袋微微後仰,堪堪躲過緊貼着面門一掃而過的刀鞘。
“不錯,一品大成只差半步。”上官罪。
龍七苦笑道:“當年幫主之爭,你退還了佣金,故意刺偏半寸,匕首貼着我的心臟而過,我僥倖得以活了下來。”
“現如今,胸口的這道傷疤時刻都在提醒我,下次絕不會有人再留我一命。而我也不想再次體會那種,將性命交於他人之手的感覺。”
說着,龍七伸出兩指,在自己左胸前點了點。
這時,上官身後的羅兜兜走上前來,笑着說道:“七爺,經年未見,您愈發的神華照人,當真是站時如孤松獨立,動時如玉山將崩!”
“貴幫在您的帶領之下,如今更是終於百尺杆頭更進一步,可喜可賀。”
“哈哈哈……”
“羅大人,你還是這般,開口便讓人如沐春風啊!”
羅兜兜還想繼續攀談,卻見龍七有意無意地向着身後其他人打量着去,神情有些躲閃,卻又不太確定,心中頓時疑惑起來。
怎知此時,龍七的心裏確實是在有意迴避着他,同時還在不停地腹誹道,好你個羅兜兜,你這張嘴就是個騙人的鬼!
當年二人相識,一個嘴燦蓮花,一個豪性灑脫,把酒言歡數日,便成了摯友。
後來,羅兜兜主動提出要求,要爲龍七量身定製一根棍棒型兵器,配合着丐幫的打狗棒法和龍七自創的降龍棍法,讓丐幫除了打狗棒之外,再多一份傳世神兵。
身爲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龍七何愁沒有稱手兵器,何況丐幫世代相傳的打狗棒,本就是一件神兵利器。
龍七其實更加看中的,還是羅兜兜的煉器師身份。
因爲並不是不是所有武夫都能結識煉器師,也不是所有煉器師都願意結交江湖武夫。衆所周知,煉器師向來傲嬌得很。
與煉器師交集最多的還是軍隊行伍,沙場纔是煉器師施展一身奇藝的最好舞臺。
所以難得有機會結交,何況羅兜兜那張嘴和那脾性確實討人喜。
所以當羅兜兜提出爲他量身打造一柄兵器時,他是沒有拒絕的。
當那根名爲降龍棍的兵器問世時,也委實讓龍七眼前一亮。
棍長八尺,通體銀亮,一條蟠龍躍然其上,龍首高昂。
此棍號稱集槍棒一體,可伸縮自如,更能變棍爲鞭,實乃一大殺器,頓時就被龍七奉爲至寶。
但是到了後來,得知了幾位江湖同僚慘死的遭遇後,一直捨不得將降龍棍拿出來用的龍七,意動之下打算驗一驗此棍成色。
這不驗不知道,一驗嚇一跳。
當龍七剛將自身三成氣機灌注其中,只聽棍身傳來陣陣龍吟,似有擾人心神的奇效。
好傢伙!
等到龍七再將三成氣機注入,提棍一掃,“咔噠”,棍身連同內部的鎖鏈一併應聲斷作兩節。
這尼瑪!
要不是今日興起,他朝拿來對敵,龍七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斷作兩節的降龍棍,短的那頭,已經不知所蹤。
至於長的嘛,要是羅兜兜去到後廚便知,正被一負責燒火做飯的小叫花子拿來充當燒火棍了。
趁着龍七一時的心神恍惚,謹言小師妹將經天儀稍稍對準了他。
然後將她探查到的信息悄悄告訴了白煉,害得後者差點當場破功。
龍七察覺到了經天儀的探查,頗有些逗弄意味地瞪了小師妹一眼,嚇得她趕緊躲到白煉身後。
又看到龍七投來一個意味莫名的眼神,小師妹的頭埋得更加低了。
實則不過幾息的時間,龍七凝下心神,朝衆人說道:“請,諸位裏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