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軟(一)

休息的時候,我會看看書寫寫字,感覺到眼睛疲乏時,就會聽聽歌曲緩解。我聽的歌曲,大多是九十年代紅極一時的歌,這其中必然就有任賢齊的《心太軟》。

聽那時的歌,似乎每一首都有故事,都能勾起回憶,《心太軟》更不例外。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聽到《心太軟》,是1997年8月1日。那個時候京九線開通不久,我正是在從麻城到東莞東的火車上,邂逅了這首歌。

在擠得放不下腳板的車廂裏,我像一條幹魚,緊緊地貼着一隻椅背,口袋裏放着一隻巴掌那麼大的收音機。一根瘦瘦的耳機線,順着肩膀爬到我兩側的耳孔裏。

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我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不去想。也許是到了江西的地界吧,耳朵裏忽然溢出一陣優美的旋律,“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將所有問題都自己扛。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

我的心一下子被抓緊了,舉起雙手緊緊地抱住腦殼,生怕錯過每一個音符。而在低頭的剎那,我的淚已經流出來了。

這是我第二次去廣東。

第一次去廣東是94年,那個時候麻城還沒有火車站,我是在武漢坐悶罐子車去廣州,然後再轉大巴去東莞的。

而之所以獨自一人去廣東,不僅僅有命運的不甘,也帶着一種逃離。

1992年7月,我以幾分之差高考落榜。因爲家庭遭受變故,父親病入膏肓,作物減產,連一頭母豬都無然無故暴死,我選擇了放棄復讀。

92年的下半年,我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扛着鋤頭下地,挑着稻穀上岸,將鞭子抽得啪啪響,將自己曬得黝黑又滄桑。

那個時候已經興起了打工,像我這種年紀的夥伴,已經不屑於在土地上蹦達了。開了年,他們就像鳥兒一樣,飛到了祖國的四面八方,不願回頭。

在土地上耕作,我陌生而又痛苦,父母也跟着痛苦,可中不中,午不午,出外,又暫時沒有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93年,我跟着夥伴們來到武漢白玉山一家磚廠,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在這兒,我主要是拖磚坯碼磚坯。活不是很重,但錢很少。有時候也會撈撈外快,卸一兩車煤,能夠弄個十幾二十塊錢。

在磚廠幹活,就希望每天都是大太陽,哪怕身上烤得痛,也有活幹。一碰上下雨的天氣,就只能呆在宿舍裏,打撲克打麻將,聊些亂七八糟的天。

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麼多廠,小夥子大都幹建築工地或者磚廠,姑娘們大多在餐館,也有很多在磚廠。只要有活幹,只要掙得到錢,沒有什麼挑挑揀揀的。

我們這個磚廠,基本上清一色都是年輕人,並且男女各佔一半,又都是老鄉,大家很快都熟稔了。年輕的男女呆在一起久了,自然會生出許多情意來。

磚廠很快就像一個婚姻介紹所,成就了許多對男女。其中有很多都是用一瓶汽水或者一碗熱乾麪勾搭上的。還有聽說只是用一個泥巴坨子就弄到一個女朋友。

那當然是說三毛了,他將磚坯子拖到滑道里,然後坐在平板車的架子上,看着對面的姑娘彎腰直腰碼磚,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他心下一動,從溼磚坯上摳下一坨泥巴,朝姑娘散開的領口扔去,泥巴竟貼着胸脯進去了。

在大家的起鬨下,當天晚上他就牽起了姑娘的手。第二天早上,他就給姑娘打麪條,中午休息的時候,姑娘就將他髒得發臭的衣服,扔到了腳盆裏。

那個時候的我,話語不多,喜歡寫些情情愛愛的文字,將自己沉溺在或悲傷或歡喜的愛河裏,無法自拔。用後來翠的話說,“你有一種憂鬱的氣質,總像很深情的樣子。”

翠是我們一組的,別的組都有成雙成對的,駝子也開始着急起來。駝子說我們這一組,只有我和翠到了發情期,倘若我倆不在一起,實在辜負了青春。

也是,像駝子啊,黑皮啊,文芳啊,都才十幾歲,鼻涕都沒揩乾淨,身子更是沒型,估計夜裏也不會做夢。

駝子這傢伙人小鬼大,有一次偷偷將我的日記撕下一頁給了翠,說那是我寫給她的。當然,那頁文字很是煽情,寫的時候我可是掏心掏肺。

自此以後,翠真的是含了情,看我的眼光有些躲閃,臉上也紅得頻繁。而在們們的攛掇下,我的情感也不再壓抑,開始向外湧了。

我和翠的生活開始豐富多彩起來。翠開始買更多的洗衣粉,我開始跑更多的商店。天上的星星開始多兩個人數了,月亮下開始有了依偎的身影。

下雨的日子不再無聊,不僅有了我的歌聲,也有了翠的歡笑。我筆下的文字也開始有了目標,有了方向,篇幅也開始增長,情感變得實在。

那是一段美妙而浪漫的時光,在那貧瘠的歲月裏,讓我活得輕盈。

到了秋天的時候,磚廠因爲土地與附近的村民發生了糾紛,不得不停工。我和夥伴們轉到紅鋼城一個小區挖下水道,整天將影子丟在污水裏。而翠去了漢口老鄉那兒,找到一家小餐館做了服務員。

那個時候武漢還沒有二橋,從武昌到漢口要繞很遠的路,一來一去要走好久。我的手頭經常沒有錢,去翠那邊很少。每次去了,她都是在忙,我只能在餐館對着她匆忙的背影聊一會兒天,很快又匆匆趕回。

更多的時候,我將那深深的思念轉化成文字,藏在自己的本子裏。

11月份的時候,我又去漢口找翠,她老鄉卻說她回到磚廠了。我掉頭就走,沒有去紅鋼城,而是直接到白玉山磚廠。

那天下着細雨,當我轉過彎,走到那條土路上時,翠和一個男孩扣着手迎面走來。我躲閃不及,僵在那兒。

翠也吃了一驚,臉色發白,趕緊扔掉那男孩的手。我很快反應過來,硬着頭皮走過去。翠停住了,張了張嘴,似乎還招了招手。我什麼都沒聽到,只是低着頭朝前走。

估計她們看不到了,我才轉到一處已經收割了的田梗上,不管地上溼不溼,一屁股坐下來,像被人抽了筋。

就在三個月前,我和翠還坐在這條田埂上,肩並着肩。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去的,從沒有喝過酒的我,晚上醉得一塌糊塗。

駝子他們後來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擼起袖子,火氣沖天地要去找那挖我牆角的人,“格八毛的,不給點顏色,不知道我們是堰頭垸的人。”

在我磕頭又作揖的勸說下,他們才消了火氣。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在我面前提那個“騷狐狸”了。我又開始沉默起來,筆下的文字又變得茫然無緒,故作呻吟。

黃亞洲,湖北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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