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容易的一天。
其實醫院裏的每一天都不太容易，只是今天格外難。幾個預先安排的常規手術之後，下午兩點多，急診室送上來一個生命垂危的孩子。小傢伙才兩歲，家裏人趁她睡着下樓買菜，她醒了以後爬上了窗臺……
顱骨粉碎性骨折，兒科、外科所有的人手都來幫忙，但還是沒有從死神的手中搶回這個小小的生命。
每一天都會有人在手術室外的走廊或者樓梯間痛哭，只是今天的哭聲撕心裂肺。即使見慣生死，從手術室出來以後，所有的醫護人員仍然難免紅了眼睛，尤其是已經做了父母的人。
最後的縫合梅雲堅持要自己來做。她的手法漂亮，不仔細看就看不太出來針腳。幾個護士拿溫水給孩子擦了擦身體，讓她乾乾淨淨的，更像是睡着了。
“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孩子就是深度昏迷，感覺不到疼痛。”梅雲擦了擦額上的汗，對江小珂說：“你陪兒科秦主任一起去見孩子家長吧。知道該怎麼說了？”
年輕人點點頭，“嗯，小朋友沒受什麼罪。”然後又搖搖頭，“唉……”
“控制好你的情緒，多餘的話不要說。”梅雲把臉埋進毛巾裏，深呼吸。
隔着手術室的門，她清楚地聽見門外的號啕聲高低起伏。從醫數十年，她極力讓自己學會不被這樣的情緒裹挾，學會脫敏，但還是會有例外。
手術室的電話響了，半個小時後，會有另一個病人被送來。她的工作還要繼續，生活也還在繼續。
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護士打好的盒飯熱了幾回，梅雲坐在桌前卻已實在沒有胃口。桌上保溫杯裏泡了西洋參，李大明早上塞在她包裏，到現在纔有時間喝上一口。已經不太熱了，她抱着杯子出神，然後有一雙手輕輕按壓着她的頭。
“累了就不說話。”身後的人說，“坐一坐，喘口氣，我們再回家。”知道她這段時間必然是高強度工作，李大明就擠了擠自己的時間，儘量保證每天來接她。
她依言閉上眼，依戀地偎上他掌心，溫暖的，令人安心的。
他聽說了下午的事，唏噓之餘，也猜到會對她的情緒有影響——當初她爲了救滔滔殫精竭慮，不顧一切，作爲一個母親，今天這樣的痛怎麼可能不感同身受？最好的安慰是陪伴，而他會一直在。
“好了，要睡也等上了車再睡。”他抽出手拉起她，“對了，江小珂這姑娘挺機靈的，要不好好培養培養，接你的班？”
梅雲總不好不接他的話茬，“機靈是機靈，就是話太多了。”
“我瞧着挺好啊。”
“遇見你一回就誇你一回，你當然瞧着好。”明白他是故意岔開話題分散自己注意力，她稍稍鬆弛了一些。“對了，我想了想，田田那邊也不用買了，家裏還有現成沒拆開的化妝品，上回Claire送的。我八百年用不了一次，你明天帶去給他吧。”
見她終於展了眉，李大明才攬緊她，“多想想你今天做成功的那幾臺手術，多想想那些病人家屬的笑臉……多想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