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淺(19)

作者 王靜波

十月一過,秋風起,天氣涼了。實習回校後,陳寅幾次遇到景旭,他穿着單薄,總在咳嗽、抽鼻涕,說是鼻炎犯了。想起唐紅說他不願申請困難補助的話,又是佩服,又是憐惜。陳寅實習期間寫了篇關於實習時間思考的文章,在校報發表了,稿費五元,她想用這點錢做點事,便買了一對護膝送給了景旭。

陳寅曾在女生宿舍門口見到有女生塞手織圍巾給男朋友,女孩的羞怯,男孩的欣喜,陳寅像看戲一樣欣賞。但她送護膝給景旭是朋友間的幫助,就像景旭上次請喫飯一樣,只希望景旭不要拒絕。

“這是我大學第一次稿費,買件禮物送給最好的朋友。”她這樣說,景旭就收了,很平淡的事兒。

元旦那天,陳寅照常去教室自習。期末考試、研究生考試都有一堆課程要複習。她去得早,教室裏人不多,景旭已經在了,坐在靠近教室門的座位。陳寅走到靠山的窗戶邊坐下,開始學習。時近中午,陳寅有些累,擡頭環顧教室,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但景旭的書攤在課桌上,書包也在。陳寅收拾書包,準備走。看着景旭的座位,很擔心別人把他的書拿走,書包裏也不知有沒有貴重的東西。“這個景旭,今天怎麼這麼粗心呢。”陳寅嘟囔着,將景旭的書塞進書包,並將他的書包塞到課桌裏面,別人不認真找,是看不到的。

下午,景旭來宿舍,把陳寅叫出來,很激動地問:“你幫我撿的書包麼?”“是呀。”陳寅答。

“你心裏有我,”景旭直視着陳寅的眼睛。陳寅不敢看景旭,沒辦法否認,她心裏當然有景旭。

面對景旭露骨的話,陳寅第一次沒有拒絕,不拒絕就是默認,兩人都這麼想。陳寅心裏有過片刻猶疑但被自己否定。如果和景旭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她爲什麼單單要注意他,注意他的涼熱,注意他的座位,注意他的書包?而且,什麼都願意告訴他,遇到問題也是找他,而且覺得他肯定會幫她?這應該就是愛情吧?如果是這樣,那就讓塵埃落下來,穩穩當當地落下來。

秋風乍起,天色陰暗,但兩人心裏一片陽光溫暖。景旭提議去江邊走走。一江秋水,瑟瑟南流,兩人迎着風走,衣服被風鼓起,他們時而並排,時而一前一後。都不怎麼說話,平時話那麼多,這時卻沉默起來。兩人確定是戀愛了,這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對於景旭,是意外的驚喜,對於陳寅,有點恍若夢中。事情太大,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對新的關係都有點不適應。

其實,一切還如從前,只是心態安穩了許多。兩人約好晚上去教室自習。景旭先到,他用書包占了前面的座位,留給陳寅。陳寅到時,眼睛搜索到景旭,直奔他而來。景旭指了指前面,拿走書包,陳寅會意,直接坐下。

陳寅開始學習,先看《教學法》,這門要考試。《西方哲學史》、《中國哲學史》,是考查課,也要把書讀一遍。不管多忙,考研的英語和政治理論課是必須看的。陳寅正看着書,景旭塞給她一張紙條。

“億萬年的熔岩在心底旋轉、衝撞,它要掙破堤壩,噴薄而出。我要熔化在你的懷裏,我的愛。教室外見。”

短短的一段文字,如滔天洪水淹沒了陳寅的心智,她有些發暈。身後傳來桌椅移動的聲音,景旭出去了。景旭狂熱如火,陳寅緊張、不安,看着一桌的書,她壓力山大。如果現在出去,今晚時間就報銷了,馬上要考試,心裏沒有底。如果不出去,景旭肯定很失望,怎麼辦呢?陳寅在教室猶豫一會兒,覺得爲難。

她走出教室,景旭正靠着走廊的欄杆,面朝外,背朝裏。

“不好意思,我現在要複習,我怕考不好。”陳寅站在景旭邊上,很沒中氣地說。景旭沒有轉身,也不看陳寅,對着空氣說:“沒事,你進教室學習吧!”

陳寅轉身回了教室。過了很久,景旭也回了。

晚上十點半,教室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陳寅和景旭也離開了教室。景旭送陳寅到女生宿舍門口,互道了再見。

晚上,陳寅輾轉反側睡不着。景旭是很好的,人好,對自己好,能力強,會有大好前程。但此時戀愛,陳寅分身乏術,而且,她還沒做好準備。儘管她和男生跳過舞,但在舞場之外,她從未與男生牽過手,更從未與男生擁抱過。景旭的衝動很明顯,陳寅有點怕。

陳寅呀陳寅,初中時就情竇初開,但直到大四,還是一個未涉情事的小女孩,真正的晚熟品種。

一天了,陳寅把自己當做景旭的女朋友,儘管不曾牽手,但確實是戀愛了,兩個人都知道,都確定。但是,好累呀!陳寅不想再繼續了,談戀愛的時候未到。

第二天,陳寅照常去教室自習。出乎意料,景旭不在,一個上午都沒來。也許,景旭對能否見到自己也不太在意,陳寅想。

陳寅胡亂看了些書,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慢。談戀愛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心思單純,不用牽掛那麼多。沒辦法集中精力,就回宿舍吧。

陳寅經過景旭宿舍樓下時,景旭拎着個水瓶、端着飯盆從食堂那邊過來了。唉,這兩個人算什麼戀愛啊,各過各的。別人戀愛是公主和王子的浪漫,陳寅和景旭戀愛,卻比以前更生疏。罷了,罷了。

景旭不知在想什麼,一直低頭走路。陳寅走到他面前,他才猛然頓住,一股奇異的光閃過他那黑黝黝的眼睛,點燃了他眼中的火焰。

“景旭,對不起,我想回到昨天之前”,陳寅對景旭說。

“啊?”景旭吃了一驚,眼中的火焰瞬間熄滅。“那......你說了算。”

陳寅把話說出來,就輕鬆了。而且,景旭看來也能接受。

下午,張繼祥來找陳寅,說去散散步,就在校園裏。張繼祥與景旭住一個宿舍,是老實忠厚的人。

“景旭要我來問問你,他有什麼地方做錯了沒有?”張繼祥說。

“沒有,他挺好。”

“有什麼事做的不妥嗎?有什麼話傷了你?”

“也沒有,都沒有,是我的問題。”陳寅答。

“那好,我去回他。不過,我要說一句自己的話,景旭非常優秀,你們很般配。昨夜他回宿舍很激動,一夜輾轉反側,怕是一夜沒睡。沒想到你今天中午就提出分手。”

“謝謝!我......”陳寅不知該怎麼說,就不吭聲了。

陳寅送走了張繼祥。景旭真是一個好人,他的性情怎麼可以溫和到如此程度。陳寅若有所思,又無可奈何,心裏苦笑一下。

陳寅和景旭,以戀人的身份相處時間不到二十四小時。昨天下午開始,今天中午結束。除了景旭的那張紙條,兩人都沒有說過一句甜言蜜語,甚至雙方正式的表白都沒有,更別說牽手擁抱了。這到底是算不算戀愛過呢?

於連盛這一次卻是真戀愛了,是於連盛親口告訴陳寅的。他約陳寅在梅園見。見面就說他要追求事業,放棄愛情,所以他不再遵守之前說過的三十歲前都等陳寅的話。他以前的話陳寅本就無所謂,也不願意他等,但他說追求事業放棄愛情的話讓人不舒服。不錯,他的對象餘敏是黨員,是系女生委員,但陳寅也積極上進呀,陳寅的學習成績、工作能力都不比餘敏差,爲什麼追求陳寅就是放棄事業,與餘敏戀愛就是追求事業?他不是戀愛麼?戀愛就是放棄愛情?他想表明的是他愛的仍然是陳寅,但放棄追求?於連盛的邏輯陳寅不懂,也懶得去弄明白。陳寅現在是一個人,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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