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浮光掠影中等過你

插圖: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文/紅耳兔小姐姐

1

2014年某個冬天的下午,我毫無徵兆地接到了林生的電話。

“有沒有時間,出來喫個飯?”

熟悉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我足足愣了半分鐘才緩過神。

“你來上海了?”

“對,路過這裏。好久沒見了,就約你出來見個面。”

“好,在哪裏碰面?”

“陸家嘴。”

掛掉電話後,四周的喧囂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短暫遊離的我。

老闆在身後叫我儘快交報告,同事在郵件里約了一個電話會議,朋友在微信裏提醒我晚上聚餐不要忘了。

我轉過身對老闆說,報告明天上午十點會準時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郵件回覆同事,建議會議提前到四點前。

微信回覆朋友,晚上要加班,不能赴約。

我在現實世界裏排除萬難去奔赴一場約定——那本是六年前就應該完成的。

2

下午五點,秒鐘剛指向12的位置,我就從位置上彈起來。

五分鐘後,公司的門口有一班直達地鐵的公交車,二十分鐘後,公交車會到達地鐵站。

地鐵大約五分鐘一班,那麼我最晚五點半坐上到達陸家嘴的二號線,再過三十分鐘,我就會見到林生。

那時應該是六點整。

現代四通八達的交通,可以把一個人的行程精確到分鐘。可是六年前,因爲我短暫的猶疑不決,最後一場大雪就徹底斷了我的念想。

那是2008年的春節前夕,南方遭遇雪災。

我窩在沙發裏,收到林生的短信。

“下雪了,我媽催我回家喫年夜飯。再見。”

那時的我,不知道上帝早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命盤裏畫上了無數可能的軌跡;不知道那次是我們命運唯一交匯的時刻;不知道有時候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我們總覺得人生有很多可能,卻不知所有可能它都只會發生一次。

逾期不候。

3

六點鐘,我從地鐵站出來,被眼前流光溢彩的夜景震驚了。也許是在郊區待久了,就容易忘記上海它原本的樣子。

林生站在地鐵口,朝我招手,身後巨大的香樟樹把他攏進了一片黑漆漆的陰影裏,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總習慣伸出左手打招呼,搖擺的幅度不大,但有力,身形跟大學時候,沒有太大變化,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穿標誌性的牛仔褲,而是西褲加皮鞋,帶着電腦包。

記得許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在火車站口朝我揮手。

那時二十歲的我,帶着滿心歡喜,像奔赴星辰大海一樣,奔向他。

而現在的我,只能故作稀鬆平常地走過去,遞上一個波瀾不驚的笑容。

“嗨,好久不見。”我說

“好久不見。位置訂好了,外邊冷,我們趕緊進去。”

林生說的餐廳是在正大廣場那邊,繞過一段環形天橋就到了。商場裏此刻燈火輝煌,人羣熙熙攘攘。

林生在前面輕車熟路地領路,彷彿他纔是東道主。

“你經常來這裏?”我忍不住問。

“對,這幾年我來上海不下二十次了。你知道的,我們銷售人員就是天南地北地出差,習慣了。”

也就是說林生在這二十幾次裏,只有這一次想來找我。

想到這裏,我撇撇嘴。

其實,我於林生,到底算什麼?到現在我都不甚瞭解。

4

當然,如果把時間倒流回2005年,我敢篤定地認爲,我是林生的朋友,老鄉和學妹。

總之關係匪淺。

不過我們認識的契機很普通。

不過是一個秋天的午後,我們在一個老鄉會上,各自做自我介紹時發現,我們竟畢業於同一所高中。

於是飯局結束後,我們順理成章地以學長學妹相稱。

那時,我剛看完《愛上女主播》,對張東健飾演的學長念念不忘,於是帶着某種情結,我喜歡追在林生後面學長學長這樣叫着。

當然林生沒有像張東健那樣完美的側臉和家世,只有二十歲大男孩特有的耿直和不解風情,會走在路上,無視我滿身的揹包和走到絕望的高跟鞋。

所以於他而言,學妹就是學妹,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含義。

有一天,我和他在喫完一頓潦草的晚飯後,一起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那時學校後門的公路還不是柏油路,疾馳的車輛會在乾燥的秋天掀起一米高的塵土。

“女生走裏邊,男生走外邊。”

林生突然不由分說地把我拽進了裏側。

心動的種子就在這漫天風沙裏萌芽。我插兜的手心裏,涔涔地冒汗。身邊的林生彷彿自帶了耀眼的光芒,刺得我再也不敢擡頭。

不過,後面的故事,並沒有多麼浪漫。

我在林生畢業離校後鼓起勇氣跟他表白。他沒有立刻答應我,而是磨蹭了幾個月,才答應跟我試一試。

但在他答應試一試的時候,正是我準備考研的低谷期,我以學業繁忙爲由拒絕了。

說到底,我只是不想成爲某個人的將就。

再後來就是2008年的那場約定,林生從外地回家過年,人還在火車上時,就跟我約時間。

我膽怯地一再拖延,直到老天看不下去,揮一揮手,引來漫天風雪。

其實現在想想,一場大雪又怎能阻擋兩顆想要見面的心,不過是不夠愛,不夠堅定,不夠勇敢。

我們只是有一點點動心。

5

在一家熱氣騰騰的港式茶餐廳落座後,林生叫來服務生先上了兩杯熱茶,然後細心地幫我把揹包放在另一張凳子上,點菜時,一再詢問我的口味。

他已經是個標準的暖男,或者說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我溫順而堅定地接受了他所有的提議。

餐廳裏飄出若有如無的輕音樂,四周是大快朵頤的食客,加上外頭燈火輝煌的夜景,我幾乎有些沉醉於這個煙火的世界裏。

“哇,下雪了!”窗外有人在驚喜地奔走相告。

我和林生不約而同地望向身邊的落地窗,不遠處漆黑的夜色裏,星星點點的白色雪花,飄飄灑灑地落向人間。

“還記得08年的那場大雪嗎?那可是我們家鄉幾十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直接導致我們整個春節都沒法出門。”

林生看着窗外,說話時,並未轉頭看我。

“對啊,我也沒出門,一直縮在取暖器旁像一頭冬眠的熊。”

我也試圖把回憶說得輕描淡寫。

“其實我在大年初一,是很想再去市區找你,可是大雪封路。”

“哈哈,是嗎,那你那個春節豈不是很無聊?”我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表情卻還是笑嘻嘻的。

“對呀,很無聊,後來我臨村的一個高中同學找我打牌,我們就玩了好幾天的鬥地主,然後就認識我老婆。”林生忽然轉了話題。

我沒有接話,以挑高眉毛來表示自己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她就是我那高中同學的妹妹,也超級會打牌,次次都贏我。我就覺得,哇,這個女生好聰明,好有意思啊。”

林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眉飛色舞,話匣子也徹底打開。

再後來,我們又聊了很多,比如目前工作的困境,生活的難題,瘋漲的房價等等,都是些雞零狗碎的話題。

我們唯一不敢碰觸的是我們那段隱晦的過去。

不過,即使是那麼瑣碎的話題,我們也興致勃勃地聊到了九點半,直到身邊的空位越來越多。

林生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主動提出了撤退。

6

從溫暖的商場裏撤出來的時候,一股寒風掃過,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寒戰。

林生遞我一雙手套。

我笑,這以後怎麼還給你?

送你的咯,不用還。林生也笑了一下。

很快就走到了地鐵口,林生要搭出租車去酒店,於是我們就此告別。

林生躊躇地擺擺手說,那麼,再見了。

我點點頭,一再叮囑他路上小心後,也擺擺手鑽進了地鐵。

等再回頭時,他已經不在原地了,空留雪花一片片地蓋住了他曾經站過的地方。

這讓我一陣恍惚。林生,他真的來過嗎?

一個小時後,我又從地鐵站鑽出來,看見男友舉着一把傘站在路口,不停跺腳哈氣。

“快,到這邊來。”男朋友朝我招手。

當我走近後,他一把攬住我的肩膀,一股熟悉的溫暖迅速在我身體裏流竄。

“咦?你買新手套了?”男友問我。

“一個朋友送的,那個朋友是……”我有些心虛地支支吾吾。

“你走裏邊,我走外邊。”

男友並沒有聽完我的話,就飛快地把我拽到馬路的裏側,然後滿意地抖一抖傘上面的雪,繼續趕路。

這一瞬間,我有點想掉眼淚。

生命裏,有些人會來來去去,有些人會駐足停留,有些人會結伴同行,但無論結局如何,他們都構成了我們過去歲月裏最美麗的光影,歷久彌新。

不過那些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清晰也好,難忘也罷,都只是一個記憶的符號,於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是現在陪伴在我們身邊的人。

如果問我,遺憾嗎?或許曾經有過,但現在不會了,因爲我最終也找到了那個願意把我保護在馬路里側的男生。

他就是那個勇敢而堅定愛着我的人,那麼我也要回饋於同樣勇敢而堅定的愛。

這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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