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徳充符》之五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 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 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 ,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寐邪 ?吾与夫子游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 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子产听了申徒嘉对自己的批评,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态度,他说:你老兄的身体已经是这个样子,却还敢妄想效法尧舜、想要做圣贤不成?“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耶?”子产对申徒嘉的偏见,是由于申徒嘉身体的残缺,由此子产得出结论,理所当然的以为,申徒嘉的德行也存在问题,因而才遭遇断足之刑。

人身体上的缺陷,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后天造成的。无论属于哪一种,都是有因果的。不相信因果,把那些先天的问题说成是遗传或者基因的原因,单纯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待,这是非常片面的。对于后天所造成的结果,人们的态度多半是悔恨、怨尤,无可奈何接受。

子产要申徒嘉自己反省,到底之前有什么样的过错,才导致这个父母所给的身体发肤受到损毁。申徒嘉就讲:如果天底下的人,都能够深刻地忏悔自己的过错,那么大家都会觉得自己太冤枉,实在是“不当亡”。假设世上的人,都不肯认错,还要尽力去掩盖、隐瞒自己的过失,那么谁都觉得自己能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完全是理所应当。这里的“亡”与“存”不单指的是申徒嘉的脚,代指的是世人所看重的一切,譬如家庭、财产、感情等等。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世上的人又有几个真肯认命,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得失?患得患失是我们的通病,因为追逐的全部是外在的东西,内里到底是不充实的,要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不牢靠、抓不住的。只有本具的德能,那个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才是属于自己的,永远也丢不掉。

庄子随后做了个比喻,我们人的命运就好比在古代神射手后羿的射击目标范围内游走,中央靶心的位置,被命中是必然,然而没有被射到的,也算是命不该绝。

宣颖对这一段做的解读非常妙,他说:“作恶而玩法网者,譬则游于羿之彀中者也,宜为刑法之所必加,譬则在中央之中地也,然而幸免者,亦命之当苟免耳。”法网或许可以被你找到漏洞逃掉,但是天网恢恢,终究是无所遁形。所以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段时间,我们都关注那个杀人犯劳荣枝被判决的事情,这个人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否认自己的罪行。不管隐瞒、潜逃了多少年,自己的良心始终不会好过,在法庭之上,拒不认罪这种做法,实际上也体现出人的求生欲。

申徒嘉继续说,世上那些身体健全的人,没有不取笑、奚落我的,开始的时候,我对此特别烦恼,等到我拜了老师,一下子把从前的世俗的观念看法都忘了。先生“洗我以善”,世间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这个只有最高明的老师能告诉我们,佛陀出兴于世,为众生开示了一桩大事,要我们能够悟入佛之知见。让人人都成就,成佛做圣,这是至善!世俗以为的善,都是相对的、有漏的,不圆满不究竟,很容易好心变作坏事。

申徒嘉追随老师十九年,《养生主》里的庖丁,他手上那把刀用来解牛,也是十九年。在老师的身边,一个兀者全然忘记自己的形骸,但是子产依然于“形骸之外”看待人事物,还是执着于相。同样的老师,同样的教学,学生的境界却截然不同,这是根性的原因。

看宣颖的解:“世人漫自回护,无一个肯认罪过。”回护就是护短。“犯刑者未必皆由己招,而泄泄者大半是国家漏网。”“泄泄”读作“意”,是和乐自得的意思。这句话很发人深省,我们的确看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情,真正的犯罪者逍遥法外,而老实人却身陷囹圄,蒙冤入狱。“未兀者或但是当兀者”,人的命运掌握在每个人自己手中,所以不论怎样,都是“惟人自召”。庄子是不是在讲宿命论?当然不是。如果对我们的生活以及生命,没有起到鼓舞教化的作用,没有积极向上的进取心,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学习儒释道了。回到这篇文章的题目,为什么叫《徳充符》?为什么这一章里,庄子写的都是身体残疾的人?

命运可不可以改变,到底是通过不断在社会上与人竞争,努力为名利而奋斗,拥有众人艳羡的东西,博得嫉妒、毁誉,还是反求诸己,充实内里,觉悟人生,而后利益天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把握当下,生活随处是修行。

听过申徒嘉的话,子产无地自容,赶紧给同学道歉。申徒嘉已经游于形骸之内,已经无我了,达到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如果修行仍在着相,执着什么法门,说明还不够通达。学佛人的心胸是连三千大千世界都包藏得下的,难道不能容得下学习道家,信仰其他思想和宗教的人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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