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节

昨日,一姐姐问我是否会写一篇关于“月饼”的文章,我很坚定地说,“不会”。因为我太熟悉它了,我的家乡就是月饼盛产地,儿时的我就是吃着月饼长大的,以至于我现在对它很无感,甚至有点烦。

在我的家乡,中秋节的前半个月,是用来“打月饼”的。其余的时间都是用来吃月饼的。在我的家乡,月饼是一吃吃一年的,所以打月饼从来都不是按个数来,而是按斤算。有打五十斤的,也有打一百斤的,更有甚者直接打二百斤。这里的“斤”单指面粉用量,至于除面粉以外的其他则依面粉的量来定。

“定”的主要是油的用量;油太少,打出来的月饼发干,而且颜色偏白。油太多,打出来的月饼太油,放置久了会有很浓的油味,不易入口。除油之外,其他的食材或原料都可随意定。比如,有爱吃甜的,那么可以多放冰糖或是白糖;爱吃带馅的,则可以把自己专门购买的“馅”一股脑地全放进去。这里的馅不同于现在的馅,这里的馅指的是一种专门的糖,五颜六色的,吃起来很有嚼劲,而且是长条状的,用时直接切短。一般,只有过中秋才会有卖。

在我的家乡,一说带馅的多指这种。那时人们还从未想过月饼的馅还可以有更多,不得不说,贫穷真的可以限制一个人或是一群人,一代人的想象。

打好月饼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各个亲戚家分发,如遇对方也刚好打完了月饼,那么在临走之时也要带上对方回赠的月饼。至于数量,就是你带去多少,人家也还你多少。这是礼数。一般以十五、二十,为最佳。再多会拿的沉,再少会显得礼太薄。

在中秋节的当天,或是之前,之后。无论去谁家串门或是借东西,进门的第一句总是被问,“你家打月饼了么,快来尝尝俺家刚打好的。”这时你也只能拿起已经切成块的月饼一边尝,一边评说着,纵使你有万般的不愿。

虽说都是一个地方打出来的,但各家的用料和食材都不尽相同,这也就间接导致打出来的月饼味道和成色各异。有的人家的月饼偏黄,有的偏红,还有的偏黑。总之,我家乡的月饼从来都是不重样不重色的,即便是同一人家的月饼也可能因为每一轮灶火的不同出现颜色不统一的情况。所以,亲戚朋友间来回交换月饼还是很有必要性的,绝不像现在纯属是为了送而送。

前面提到,我家乡的月饼是一吃吃一年的,那么如何储藏就是一个很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很多农村都有一个“神器”,瓮。有的地方也称之为“缸”。

在农村,瓮有三大作用,一是用来盛水,二是用来储藏冬日里的熟食或生食(如馒头,包子,鸡鸭鱼肉,等),三是用来贮藏月饼。因为瓮的胎壁较厚,所以它有很好的隔热隔冷的作用,月饼放在瓮里可以很好的固其味,保其质。

虽说,在我的家乡月饼可以一吃吃一年,但大多时是吃不到的。倒不是因为它要坏,而是它不够吃。春天下地播种随身带着的干粮是月饼,小孩上学带的干粮是月饼,农忙时节面条碗里泡着的依旧是月饼。等到秋收时,如果谁家还能拿出月饼来,那绝对是件稀罕事儿,你很难想象它的味道只比最初始多了一层植物油的味,其他均没太多的改变。

关于月饼的吃法,我的家乡还有很多。但我最爱的还是把它蒸了吃。蒸过之后的月饼既没有植物油的重味,也没有月饼长时间贮藏留下的腻味,而是一种带着柔软和韧劲的香味。有时家里做了我不爱吃的饭,我便会要求母亲给我蒸一个月饼。但最好不要带馅的,太甜。

在我的家乡除了普通可以送人和时常都能吃到的月饼外,还有一种是家家户户都必须有,且只能有一个的月饼,我们都称它为“月光爷”。它的“脸”大得犹如盆口,小的也比普通的月饼大上两倍之多。“月光爷”越大,似乎就说明这家人越富裕。它的“脸”也很讲究,不像其它普通月饼那样撒几粒芝麻或点一个红点了事。它的“脸”有很多的点缀,或是图案或是食材。而且它不是纯面的,是带馅的,即便是最穷的人家,无论怎样也都要请一个“月光爷”回来。

记得,儿时的我一到中秋节就会念起一个故事——吴刚伐桂。听奶奶说,中秋节那天擡头仰望月亮就看到一个人在动,那人就是吴刚,在伐桂树。每当奶奶问,“看到人动了吗?”我若说没有,奶奶则会笑着说,“你好好看”。当脖子被仰困了时我会谎称说,“奶奶,人动了。”奶奶则会笑吟吟地说,“动了就好,那你回来吧。”于是我收回仰着的头,匆匆地向屋里跑去。

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月饼吃,但她们说什么都不给我吃;原因是我要吃的是“月光爷”。“月光爷”在当天是不能吃的,说是给神仙吃的,凡人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吃。

前些天,和单位同事采购月饼,在一个大的橱窗里,我又看到了“月光爷”,我先是一惊,后又一悲。惊的是,它依然那么大,那么与众不同。悲的是,看它的人,买它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说是没有。“月光爷”的落寞,让我一时间百感交集,曾经高高在上的它,现如今却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虽然它占据着半个橱窗,但它仍就是“大而无用”的存在。我想了很久,大概是现在的很多人,尤其是比我小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更不知道它的象征意义是什么,大概都会认为它只是一个“镇店之宝”吧。

姐姐问我是否要写一篇有关“月饼”的文章,我最初始是拒绝的,觉得它没什么好写的。但我为什么又写了呢?是因为,我觉得我正在遗忘它,遗忘曾有过的少段记忆,遗忘我曾恋恋过的大月饼——月光爷,遗忘我在家乡时的中秋习俗。

遗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愿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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