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徳充符》之七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 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 ,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 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 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 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 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而若辞。 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 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 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其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 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屡,无 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 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 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

鲁哀公对孔子讲,在卫国有这么一个“恶人”,这个“恶”是说他容貌形相的丑陋。但是这个叫哀骀它的人,却非常的有人缘。男人与之相处,时间久了,就不忍分别。女子见了他,回到家里会和父母说,她们宁愿去给哀骀它做小老婆,也不愿嫁给别的男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哀骀它有说过什么惊人之语,他只是跟在人后附和着。他也没有显赫的地位,不足以靠权势救助他人,也没有雄厚的资产,可以解决饥饿的问题。他唯一的“长处”,就是凭借他的丑陋惊骇了天下。“和而不唱”,从来不去做什么社会的“弄潮儿”,标新立异的搞出一些名堂花样,提出什么高见妙论。“知不出乎四域”,看上去这个人混混沌沌的,没有超乎常人的智慧。但是,他却让很多人乐于亲近,拥有众多的拥趸粉丝。这个人到底与平常人区别在哪里?

为了验证一下传言的真实性,哀公特意把哀骀它找来,他的丑陋果然名不虚传。和这个人相处不到一个月,哀公开始中意其为人。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对他十分信任。当时鲁国没有宰相,于是哀公任命哀骀它主持国政,可是哀骀它却表现的有些闷闷不乐,漫不经心,既没说欣然的接受,也没有表示推辞。这又令哀公心中惭愧,干脆将位子也禅让给哀骀它。但是哀骀它没过多久,翩翩而去。哀公的心里仿佛若有所失,他感到十分的诧异,哀骀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然连整个天下国家都满不在乎,不贪恋那九五之尊。

来看孔子是怎么回答的。孔圣人说,有一回他去到楚国,在路上碰到一群猪仔吸吮母猪的乳汁。母猪已经死了,这些猪仔察觉到母猪不再有生命迹象,都弃之而走。“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那个“使其形者”,就相当于宗教所说的灵魂,是生命的真宰、真君。生命不仅仅是地水火风四大的结合,最主要的是真如自性,这个是不生不灭的。战死沙场的人,往往尸身已经找不到了,所以就弄个“衣冠冢”之类的作为对他的安葬。没有双脚的人,自然不需要鞋子,这些都是因为失掉了根本。究竟形骸是根本,还是真宰是根本,我们都一直搞错了。为了这副臭皮囊,煞费苦心去满足它。

底下又举了例子,说给天子做仆役,要求得是“形全”之人。世间把形全看得如此重要,更何况“德全”。我们人人本具的这个性德,它不因为谁的智力高就比别人多一些,也不会因为谁身体残疾就比其他人要少。真正觉悟到这一点,就像哀骀它这样的人,他是真的无欲了。无欲则刚,对世间诸多的欲望、诱惑,都八风吹不动,又有什么权势名利更值得贪慕眷恋?

所以哀骀它“未言而信”,不像我们当今那些政治选举的候选人,在台上对着民众夸夸其谈,许诺起誓,光凭言语就蛊惑了苍生。哀骀它“无功而亲”,这才是真正的道家人物,做了功德也如同没有这回事,全不在意。当时达摩祖师见到梁武帝,给皇帝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他虽然是建了许多寺院,为佛教的发展做了一定贡献,但你一点功德也没有。因为梁武帝没有放下自己的这些成绩,表现得很得意。人生有得意时,就有失意时,得失不关心,这是有修行的人。

无欲无求的人,必然可担当大事,我们的孔夫子,印度的释迦佛,一个代表入世,一个代表出世,这两位圣人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谈到治国理政,如果自私的念头起来,假公济私,那就糟糕了。今天我们把国家交在什么人手里,选举上来的这个人,他真的做到天下为公了没有?要学出世法,也需要无欲。如果还是拖泥带水,对财色名食睡有所求取,就算坐禅把双腿坐断,念一辈子佛,也生不了西方。

孔子给哀骀它下了评定,说他是个“才全而德不形”的人。具体什么叫才全而德不形,我们下次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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