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淺(21)

作者 王靜波

陳寅和鄭建成感情也穩定發展,兩人成雙入對,同學好友反對的聲音也消失了。他們不像瓊瑤小說中的男女,動不動就情緒激動歇斯底里,他倆似乎沒吵過嘴沒紅過臉。陳寅曾在鄭建成宿舍的抽屜裏看到一摞信封,信封是新的,信封上寫的同一個地址同一個人名。陳寅問這是誰,鄭建成說是他的前女友,信封是以前寫好的。陳寅關了抽屜,沒有任何的追問和懷疑,更不生氣。他是有過女朋友,只要是“前”女友,有什麼關係呢。

但陳寅也有一些不滿的地方。一次兩人手牽着手在江邊散步。

“我以後呀,要有一個小房子,房前有一片草地,我要生一堆孩子,白天和孩子們一起在草地打滾,晚上在草地上乘涼,我給他們打扇子,唱歌、講故事給他們聽。”陳寅憧憬着未來美好的畫面。

“你真是做夢呢!怎麼可能。”鄭建成根本融不進陳寅的夢,反而潑了一瓢冷水。

陶醉在美好想象中的陳寅,本想此處鄭建成應該有感動,他應該接着幻想,或者表態如何實現這個美好的藍圖,哪想他竟毫不留情說不可能。人的生活總是應該有幻想的是不是,如果只生活在現實中,人生就會單調乏味吧,陳寅心裏轉着這些怨念,但並不說出口,說了,鄭建成可能還是不同意。鄭建成也不再說話,只是走。

鄭建成送陳寅回宿舍,女生宿舍門口一對對的情侶難捨難分,晚上十一點宿舍關門,戀愛中的女孩們到了十點五十九分纔會脫離男友的手或者懷抱奔跑而去。

鄭建成親了一下陳寅,說他爸爸媽媽想見她,希望這幾天能一起去他家一次。陳寅不肯,說還沒到時候。

陳寅不想去鄭建成家,她覺得去了肯定要出事兒。有一次鄭建成親陳寅時神情、舉動均有異樣,似乎有控制不住的衝動。他在陳寅的耳邊問:“能否有實質性關係?”陳寅說不行,那要等到新婚之夜。打那以後,陳寅有了提防。

連續幾天,鄭建成都求着陳寅去他家,並保證他父母會喜歡陳寅,陳寅會喜歡他們家的人。他說他是很認真的,是要和陳寅長長久久的,他父母知道他們的關係了,都盼着見陳寅,見了才踏實。鄭建成搖着陳寅的肩膀、手臂,反覆祈求着。求了一週之後,陳寅終於答應去,但必需自己一個人睡一間房。鄭建成高高興興滿口答應。

他們是傍晚時分上的火車。兩人坐在靠裏的相連兩個座上,陳寅靠窗,鄭建成坐中間,兩人面前是一個小桌板,旁邊靠走廊坐的是一箇中年女人。到了第一站,車窗外已經天黑了,上來很多旅客。一夥男女來到陳寅這節車廂,站在走廊裏。車開動,列車員驗過票離開後,這幫人中一個大個子的男人拿出一罐健力寶,“砰”的一聲砸在小桌板上,對着鄭建成說:“拿二十塊錢來,這瓶健力寶賣給你。”

“我們不喝健力寶,健力寶四塊多一瓶,你翻了五倍。”靠窗坐着的陳寅說。鄭建成的腿碰了陳寅一下。

“不買就站起來,你們三個都站起來,不許坐了。”那男人氣勢洶洶地說,旁邊幾個男女擁了過來。

坐在靠走廊的那個中年女人站了起來,走開了。一個和賣健力寶男人一夥的女人坐下,佔了位子。

“你起來!”那人指着鄭建成說,鄭建成不說話,有些躲閃。

“憑什麼起來,我們可是買了票的。”陳寅大聲說。

“嗬,一個女孩子,膽子不小啊!”那人把矛頭轉向陳寅。陳寅“哼”了一聲,扭過頭看着窗外。

“不讓?不讓打過去。”前面有人叫囂,前幾排已經發生衝突。那男人離開陳寅他們,衝到前面去幫忙。

一個女人引着一個男旅客過來,坐在旁邊的女人站起,讓出了座位。男旅客坐下,小聲說這夥人在前面幾個車廂賣座位,15塊錢一個。他去廣州,沒買到票,就買了一個座。

“他們人多,鬥不過的,我買瓶健力寶算了。”鄭建成低聲對陳寅說。

“不行,這太屈辱了,我就不相信沒有王法啦!”陳寅很不贊同。

良久,前面的吵鬧聲停了。那個男人又走過來,繼續趕陳寅他們起來。鄭建成仍然垂着眼,不說話。

陳寅說:“沒辦法,我們買了坐票就得坐着,站不起來。”

“那你出錢。”那人說,語氣仍然很硬,但已經稍減了先前的凶神惡煞。

“喂,你們不就是要賺錢嗎?怎麼不做點大的?搶銀行不是來錢更快?”陳寅冷靜地調侃。

“我們又沒槍。”那人竟和陳寅講起理來。

“啊呀,那就先搶槍嘛,你們這麼厲害。”陳寅像上課一般對那強人循循善誘。

“嘿嘿,你這女孩子。”那人竟笑了一下。他還想說什麼,他的同伴慌張過來,招呼他走。有乘警來了。

那夥人走了,下一站時下了車。隔着車窗,陳寅看到他們在站臺上圍成一堆,人不少。

終於鬆了一口氣,陳寅有點後怕,萬一那夥人對她動粗,那就麻煩了。

陳寅開始煩惱。鄭建成不合適做自己的男朋友,看起來五大三粗,卻是個怕事兒的人。他一聲不吭,全是陳寅擋着。不過,如果他出聲,可能局面會更難看,可能也不能怪他。陳寅望着窗外,看似風平浪靜,頭腦裏卻是狂風暴雨。

“我不去你家了,下一站我就下車。”陳寅對着鄭建成說。鄭建成看着陳寅,愣住了,不說話。他似乎知道了陳寅的所思所想。

下一站兩人下了車,到窗口買了返回去的票,一個小時後開車。

兩人在火車上,南下又北上,在鐵路上奔波了上千裏,第二天上午回到學校。

兩人仍然是戀人,仍時常在一起,但已經有裂縫,陳寅也沒辦法。主動結束一段關係與建立關係一樣,都很難,甚至更難。

終於畢業了,陳寅繼續在本校讀研究生,鄭建成分配到本市一個建築公司,景旭去北京讀研。

畢業之時就是陳寅和鄭建成分手之際,分手是鄭建成首先提出的。分手是必然,誰首先提出,道義上多少有虧欠,但面子上更光彩。

收到鄭建成的分手信,陳寅仍然一陣心疼,一個人在江邊走了很久。心疼,不是捨不得分手,而是對自己第一次戀愛所託非人而不甘,並且自我懷疑。戀愛只有一個第一次,而這樣的第一次留下了什麼呢?從頭到尾,陳寅都是糊里糊塗,完全喪失了自我。自己有沒有挑選對象的能力,有沒有把控自己的能力,有沒有獲得愛情付出愛情的能力,以後這樣的情感經歷會不會反覆出現?

和鄭建成戀愛,陳寅像山上的枯草,一點就燃,這點燃山火的火種是身體接觸。被牽手、擁抱,陳寅就暈暈乎乎,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機關在身體接觸,而不是身體本身。鄭建成並不是很帥,只是機緣巧合,他在恰當的時機伸出手來,他有過戀愛經驗,敢於伸出手來,這恐怕就是俘獲陳寅的核心力量。人世間爲什麼那麼多人轟轟烈烈戀愛後結婚,卻又要死要活地離婚呢?恐怕是雙方或者單方將對最初身體接觸的迷狂當成愛了。當迷狂消退,就山是山,水是水了,不合適的男女就是不合適。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情投意合很難,也很珍貴,需要有相當的緣分和修煉。陳寅之前一直以爲,愛情就是情投意合,從未意識到身體接觸的魔力。一旦被一雙有力的男性的手牽住了手,她就整個魔怔了,分不清情投意合與迷戀身體接觸的區別。經過這次戀愛,陳寅體驗了愛情的另一方面,同時也更明白,情投意合纔是愛情更爲根本的要素。

她與鄭建成,達不到情投意合,所以不是真正的愛情。對於他們,在進入婚姻前,進入最後的身體接觸前,終止戀愛關係是最佳選擇。陳寅在戀愛中迷失自己又撿起,她已經被武裝了一層保護膜,不會再輕易犯錯,當然,也不會再輕易被燃燒了。

一個月後,陳寅收到鄭建成的信,要求重歸於好。陳寅仍然不回信,只是將信撕得粉粹,將紙屑拋到江水裏。紙屑紛紛揚揚灑落,所有的關於這次戀愛的記憶、情緒、思考,全部拋下,這是最後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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