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軟(四)

我的天明明亮了一些,這一下又完全暗下來。我在家裏,像個少爺,每天曬着太陽,烤着火,由着母親忙進忙出的服侍。

其時,母親已經中風過一次,一側身子不靈便,腰也弓得厲害。但她一直在我面前笑着,說我年輕,恢復的快。等身體好了,再出去。沒有錢,日子就過緊一點。反正她還能動,餓不死人。

那大半年,除了喫,坐,走,睡,我什麼都不用幹。在母親的精心調理下,我真的恢復的很快。

到了7月份的時候,我心裏開始着急,踮着腳想往外走。母親知道我的心思,非要讓我休養好,硬是將我拖了一個月。

1997年8月1日,我從麻城坐火車去東莞,那兒有老鄉。火車沒有經過武漢,我的心中平添着一絲遺憾。再過兩個多月,菜行又要開工了,我再也不會回去。

不知道青青還在不在餐館,但她的照片在我的身上。

就在這人擠得轉不過身,連屁都得憋着的火車上,我聽到了任賢齊的《心太軟》,“爲什麼你還不想睡?你還在想着她嗎?你這樣癡心到底累不累?……”

在擁擠的人羣中,我的淚無聲的流出來,溼了衣襟。我想起我的1993年,我想起我的1995年,我想起白玉山的磚廠,我想起三角塘的菜行。

可惜這是收音機,無法反覆回聽,但我記住了這首歌。更因爲後來才知道,這次的離別,真正的是與武漢告別。在以後長久的歲月裏,我再也沒有去過武漢打工。更讓人心痛的是,這一次的離別,竟是跟母親的永別。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心太軟》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包括以後的日子,以後的際遇,都無法讓我將它忘記。

到了東莞之後,我證件齊全,裏面又有老鄉,我很順利地進了電子廠,做了一名維修工。

這個時候,我很慶幸在武漢的投資值得,做維修工跟流水線的普工簡直有天壤之別。

我們每天也雖說打卡,但也就是做做樣子。有事的時候就去,活幹完了隨時下班。經常一天只上半天的班,而且上班的時候,還可以到處走動說笑。

更讓人欣喜的是,我們的工資,經常是普工的兩三倍。

維修工是廠里人人羨慕的工種,我們很快在廠裏出了名。

因爲是電子廠,除了維修工,裝卸工,保安,幾個課長是男孩子外,其他的都是女孩子。男女的比例,1:10都不止。自然而然,個個男孩子都是香餑餑。

在廣東,大家都遠離家鄉幾千裏,更容易孤寂,尤其是少男少女。廠裏男女孩子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認爲是在拍拖,都會被人叫着,嚷着要買拖糖。只要有一點意思,在衆人的推波助瀾下,就會擦出火花,或者弄假成真。

有優秀的男孩子,或者相貌嬌美,或者工資高有權力,換女朋友像換衣服一樣,輕輕鬆鬆。還總有女孩前仆後繼,隨時頂替。

我那個時候身高1米7,雖然很瘦,但皮膚還算白,尤其是在一羣四川人中間,顯得很高。一進廠,就引起不少女孩子的注意。而又當了維修工,更讓不少姑娘惦記。

不光如此,這個臺資廠還重視文化氛圍,有籃球場,乒乓球檯,羽毛球場地,還有電視屋,更讓我驚喜的是,還辦的有牆報,供內部人員投稿,還有稿費。

我當然要參與了。很快,我的文字就經常掛在裏面,我的名字也四處傳揚。經常有姑娘在玻璃窗前,指着我的名字說,“這個工友好厲害,你知道他是誰嗎?我一定要認識他。”

我上班下班,總會有人對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然後猛然將一個姑娘朝我面前一推,四周鬨笑起來。姑娘的臉紅了,我的臉也紅了。

那是一個週末的晚上,全廠不加班,很多人都出去溜冰或者看投影或者逛街,我無所事事,跑到電視屋看了一會兒電視,感覺很沒勁,然後來到乒乓球檯旁,拿着乒乓球在桌子上拍來拍去。

這時候,過來一個女孩,她朝我看了看,臉莫名的紅了。她將一支球拍放在我手上,她自己拿起另一隻,低低的說,“XX,我們來打打乒乓球吧。”

咦,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朝她瞧了一眼,她臉圓圓的,粉白,眉眼彎彎。顯得嫵媚,扎着長長的馬尾。

她好像懂得我的意思,又補了一句,“廠裏誰不知道你呀?大才子,我可關注你好久哦。”

有女孩對我表示好感,我當然高興,何況是漂亮的女孩。我手忙腳亂地跟她對打起來,無奈,我們的技術實在太差,或者說根本沒有技術含量,打得相當彆扭,光是彎腰撿球去了。

人們像從地底下冒出來,忽然黑壓壓地圍住了桌子。不少人看出苗頭,覺得有故事,有起鬨的價值,說不定一鬧就能喫到糖。

有女孩就叫起來,“哎,我說你倆在這兒磨蹭什麼,不知道去幹要緊的事嗎?”還有的說,“閃開,閃開,出去玩吧。看你倆打球,我晚上睡不着了。”跟着有人說,“你當然睡不着啦,看到別人撈到男朋友,自己可憐唄。”

衆人越起鬨,我倆越亂,女孩的臉緋紅,我額上也出了汗。

最後,女孩將拍子一扔,分開衆人到我面前,將我的拍子也扔到桌上,一頭鑽出人羣。我傻傻站着,不知所措。

有人將我一推,“還不出去,她在門口等着呢。”

那夜的月色真好,我倆走過一條又一條街。不時有熟人碰到,巴掌一伸,“買拖糖哈。”

她很爽快地說,“好咧。”

她叫英子,來自江西。

她說早就認識我了,從我第一篇文字上牆報的時候,當然,雖然我不認識她。

她說我的文字寫得真好,讓她回憶起許多往事,也動了寫字的念頭。

英子初中畢業後就出來打工,在這個廠做了一年,喜歡看書,沒事的時候也想寫寫,但總不知從何處下手。自從看了我的從字,感覺好多東西可以寫了。

臨到要回廠時,英子讓我等一下。她跑到超市,買了一包大白兔,一臉羞澀地舉到我面前。我說,“你還當真啦。”英子嘴巴一翹,“怎麼,你不當真呀,那我退掉好啦。”

英子作勢要走,卻拿眼偷瞄我。我忙伸出手扯她,竟抓住了她的手。英子立馬止住步子,手上有了力度。我一把握住,加了力氣。她的手顫抖起來,頭低了下去,有了喘息。

過了好半天,她才細聲地說,“今晚若不買糖,我肯定進不了宿舍,你也一樣。”

黃亞洲,美篇簽約作者。湖北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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