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儿无意中折断了那柱我视之如命的香后,那颗冰凉的心再一次被扯向了深渊。
我是净花门人最后的传人。
外界相传净花门人炼制的还魂香能够逆天改命,使人长生不老。
因此,净花门屋外终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们之中的大多人只不过是为求子,求姻缘,以及求仕途罢了。
那日屋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闻声,我出去一探究竟。
一心想入净花门拜师学艺的人很多,但像谢襄玉这样大张旗鼓拜师的却是史无前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嬉皮笑脸的请求我收他为徒。
面对如此玩世不恭的模样,盛怒之下,我拂袖而去。
清早,当双儿将我推出屋外的时候,谢襄玉已将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晾晒完备。
净花门以绝世奇香而闻名于世,世人之所以如此拥护净花门,只不过是求一柱香罢了。
见我出去,他依旧嬉皮笑脸,并且唤我为青儿。
青儿是我的乳名,记忆中自爹爹娘亲去世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唤它了。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我的乳名,我竟无从说起。
见他提前干完我和双儿每日必干的苦差事之后,我并不领情,依旧和双儿去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此后谢襄玉将外界的各种奇珍异宝,美味佳肴源源不断的带进了净花门之中。
我虽未收他为徒,可面对这些物品,我照收不误。
见他如此的热心,我破例向他提出请求,倘若他让漠北雪花纷飞,我便收他为徒。
漠北终日大风不止,酷暑异常,无雪也无雨,是世人口中的寸草不生之地。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看到谢襄玉的身影,我想,他或许是知难而退了,便不在放在心上。
时至深夜,屋外的江水咕嘟咕嘟的流着,月色格外的清,亮,冷。
我的睡意因此全无,便只好听江水永不停歇的流逝。
后半夜,在水光月色之间,一个黑影在我窗外一闪而过,那几日,我因偶感风寒,因此睡得很轻。
师兄外出的日子里,我终日警觉。生怕贼人入侵,将净花门百年炼制的奇香异草毁于一旦。
正当我披着毯子准备出去的时候,他在屋外哈哈大笑。
想不到青儿也有害怕的时候。
推开屋门的那一刹,满天雪花飘洒而下,仔细一看,竟是清香异常的梨花泼洒在这寒风凛冽的漠北。
月光之下,他穿着一袭白衣长衫,正在我屋顶之上将大袋大袋的梨花挥洒出去。
只是那股玩世不恭的模样依旧存在。
那晚,在清亮冰冷的月光之下,我破例收谢襄玉为徒。
02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三人相依为命,每日除了晾晒花花草草,抄写经书外,日子倒也过得安心。
只是,他依旧不改那副常态,仍然终日唤我为青儿。
双儿只言未语,却常常在一旁呵呵的笑。
见此,我恼羞成怒,对他许久闭门不见。
我虽是净花门的后人,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自七岁那年失去双腿之后,便与轮椅终身相伴了。
那日,他推开我的屋门,将我推出屋外,见他不似平日那般丢二郎当,我便默许他推我出去了。
他改口唤我为师父,之后的日子里,他果然安分了不少,每日本本分分,未曾逾越半分师徒该有的礼节,我也因此省心了不少。
身处净花门,祸患不断,贼人四起是常事,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日,我与双儿正炼制香火到最后一步的时候。
一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明晃晃的刀剑刺的我的眼睛生疼,内心慌的厉害。
以前师兄在的时候,这种情况也常常出现,但是每次师兄都能巧妙的击退贼人,我们往往都会转危为安,最终化险为夷。
可是这一次,我想,事情不会这么轻易收场的。
当我和双儿倒退到最后一步时,那把明晃晃的剑直直的向我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谢襄玉将贼人一击毙命。
屋外,满盆满盆的奇花异香被打翻在地,香气覆盖了漠北的血腥之气。
此后在漠北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这种让我如此刻骨铭心的香气。
一群黑衣人包围了我们,在冲破贼人的重围之时,谢襄玉的胸口挨了贼人一剑。
我们完全逃出漠北已值午夜时分,谢襄玉已是危在旦夕。
双儿被我打发去向扬州的师兄求助。
03
爹爹生前有两大视之如命的东西。还魂香和还魂丹。
还魂香能够逆天改命,改朝换代。
还魂丹能够起死回生,只是,终身只有一次机会。
爹爹在弥留之际,拒绝服用了那颗还魂丹。
他将这宝贵的重生机会留给了我。
在谢襄玉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刻,我将还魂丹喂到了他的嘴里。
谢襄玉醒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是虚弱的厉害。
我已命酒店的小儿备好了清淡的粥汤,放到他床边的时候,他忽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呢喃着要我喂他。
我只好整理完毕衣裙,喂他喝起了粥汤。
我对谢襄玉产生了深深地感情,说不出来有多久了,是收他为徒时?还是他为我挡刀时?抑或是很久很久以前。
在养伤的日子里,我与谢襄玉每日吟诗作对,逐一品尝着人间美味。
八月十五那日,是有名的灯花节。
传闻,相爱的两个人如果在这天将大红灯笼放入河底,灯笼游的越远,他们长相厮守的日子越久。
逃出漠北的日子里,我和人世间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穿起了漂亮的长裙,也涂抹起了艳丽的胭脂水粉。
一头长长的秀发也被我散落下来,并配有精致的发簪。
那晚,谢襄玉也带我去放了灯笼。在灯笼即将如河的时刻,他用小刀迅速的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继而也将我的一缕头发割去。
两揪头发挽在一起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想和我成为结发夫妻,而我默声不语。
两缕青丝被挽在一起装入了灯笼之中,在满是大红灯笼的河流之中,我和谢襄玉的灯笼同样也飘向了远处。
放完灯笼之后,他便推我回到了酒馆。
只是这次,我们没有遇到贼人,却迎来了谢襄玉的父亲,他在酒馆已经恭候我们多时了。
谢襄玉的父亲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江王,其狼子野心也是路人皆知。
只是他空有权利而不得民心,即便拥有很多朝中大臣的拥护,要是真正谋权篡位,凭借武力,他当真就能成功?当下就能成为一朝之主?
听闻外界传言,还魂香可以改朝换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果真寻净花门的后人来了。
在逼我交出还魂香无果之后,他将刀剑摆在我的喉间,一副杀我之势。
谢襄玉再一次将刀剑刺向了胸膛,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还魂香拯救他了。
谢父答应只要我将还魂香交出,便放我一命,瞬时带谢襄玉回去疗伤。
否则我们都命丧于此。
谢家有的是儿子,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当我交出还魂香的之时,谢襄玉气息极弱的被谢父带回江南之地去了。
师兄赶到酒馆时,已是黄昏时分。
看到师兄时,我泪如泉涌。师兄当下给了我两个耳光。我差点将净花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04
谢襄玉离开的日子里,我发了疯的想他。
我的师兄叫白未尘,他是扬州镖局的总头目,有一身世人羡慕的绝世武艺,他长年陪同各路王侯将相护送大量贡品到朝中去,师兄的名声也因此威震四方。
在师兄的庇佑下,净花门常常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师兄走后不久,我便起身前往江南去找谢襄玉去了。
由于正处于雨季,我到达江南之时已是深秋之季。
自小,我是被爹爹当男儿身来养的,因此便不善女红,我绣的红包常常让师兄哭笑不得。
在雨季耽搁的途中,我突然想为谢襄玉绣一个荷包。一个他随时携带,随时都能想起我的信物
因此除了吃饭赶路外,其余的时间我都用在了绣荷包之上。
世人常说江南是烟雨之地,富贵之乡。可是却丝毫没有提及江南也有薄情之人。
我到达谢府已是子夜十分,清冷的夜将月光拉得长而冷,我因途中困倦不堪便合衣躺在谢府门外休憩。
清晨,一缕强烈的日光晃醒了我的双眼,此时谢府还没有人丁出来,我趁此躲在大树之下等待谢襄玉的出现。
晌午时分,我从谢府门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我日夜魂牵梦绕的身影,只是,他是从谢府外面回来的。
他一夜未归。
初次来到江南,便隐约听闻谢府三少是极度风流之人,只是我以为是空穴来风,也没往心里去。
如今可谓是实锤了外界传言,他,一个发誓一生只爱我一个,且和我已成为结发之妻的男子,此时此刻,怀中却抱着另一个女子。
正当他要进门时,我喊住了他。
谢公子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才几天没见,就另觅新欢了,我挑衅的说到。
他向看一个平常路人般怔怔的看了我几眼,接着便说姑娘有事找管家便是了。
我不争气的眼泪不断地涌到脸颊之下。
谢襄玉,你难道忘了吗,我们已经是结发之妻了。说着,我便拿出了那个耗费我一月之久缝制的荷包,递到他的面前。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股轻蔑的笑,继而说到:姑娘多大了,竟也相信这些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荷包顷刻间被他用腰间佩剑刺了个粉碎。我的荷包是用净花门独有的奇香制成,当荷包毁坏之时,香气袭满了整个谢府大院,成群的蝴蝶蜂拥而至,他怀中的女子娇嗔的拉着他的衣角走向了谢府之中。
他就这样决绝的走了。
其实谢襄玉本可以不比这样着急,该给他的,我迟早会给,只是怕他承受不住那样惨痛的代价罢了。
那晚,谢襄玉在他父亲面前捅自己一刀时,他料定我会管他,这只是他们父子的计谋罢了。
不久我便听说他与镇守一方的西平王之女大婚的消息,我心如死灰般再次回到了漠北。
05
其实,我与谢襄玉的初次见面并不是他拜我为师那天。很早之前,便就相识了。
爹爹生前稀才也爱才,每年的八月初八江南都会举办全国有名的文人大会,届时各路豪杰奇才都来参加,爹爹也不例外,那年爹爹也带我去了。
当时谢襄玉也随他父亲去了,那年的他身穿一袭青白色长衫,乌黑的头发被一个鲜红的红缨带系住,灯火之中,他白皙的脸庞中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英勇之气。
许是那次爹爹叫我青儿被他听见了也未可知。
只是回去途中,我与爹爹遭贼人袭击,致使我的双腿终身残疾。
此后,我再也没有踏出漠北一步。
回到漠北之后,我终日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不久便病了。师兄也无可奈何,终日唉声叹气。
其实外界传闻是真的,还魂香的确可以逆天改命,改朝换代,只是,要用它则必须付出代价,因此,他也是净花门之中百年不用的禁品。
只是他们打错了算盘,其实,我并不是净花门的传人,净花门真正的传人是师兄。
当我哭着请求师兄要使用还魂香时,师兄当下给了我一个耳光。
“师兄,七岁那年,我差点为你丢了姓名,你就当还我的恩情,准许我使用还魂香吧,我要让谢襄玉终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永远活在我的梦里”。
七岁那年,当贼人袭击师兄之时,是我替师兄挡了那刀,才使得自己终身残疾,这也是师兄毕生的痛。
师兄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启用了还魂香。只是我以为,我会为使用还魂香付出惨痛的代价。其实,师兄才是为此付出代价的那个人。
师兄因为启用还魂香而付出了双目失明的代价。
我用师兄的双眼换回了一双健全的双腿以及一副世人为之倾倒的容貌。
那日,我再次来到了谢府,并告知管家我就是净花门的传人之后,谢襄玉火急火燎的接见了我。
我命他遣散了众人,且双目合闭躺在床上。
就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我点燃了那柱害世人家破人亡的还魂香。他顷刻间昏昏欲睡。
我肆无忌惮的抚摸着那张我永生难忘的脸。
他的双目紧闭,棱角的骨节有致的错落着,精致的鼻梁之中,我看见了那幅令世间女子都为之倾倒的美人骨,原来,美人骨的存在也是真的。
许久之后,我将他所有的记忆燃成了一炷香带回了漠北,而谢襄玉此生只能成为可有可无的游魂游离于众生之中。
双儿折断那柱香时,我再一次心如死灰,还魂香的断裂,意味着谢襄玉一部分的记忆已经魂飞魄散。
我因还魂香的断裂再一次一病不起,双儿被我罚去隔壁的房间抄写三天三夜的经书。
我将那柱还魂香与其他香一样放在了最普通的位置,只是,恰巧,双儿就折断了他。
他哭诉着对师兄说,只是一柱最普通的香嘛,我也太小气了。
06
我强撑着身子点燃了那柱香的前半部分,我与谢襄玉的种种过往一 一浮现了出来,我看见他挥洒梨花,看见他与我结发那晚......
后面他回府的过往一闪而逝,香断了,我撕心裂肺的走出了屋外。
其实香的后半部分画面是这样的。
当谢父发现还魂香是假的之后,气急败坏的扬言要屠净花门满门,他慌乱之中对父亲说其实净花门本就没有还魂香,这只是忽悠外界的障眼法罢了。
当父亲强迫他迎娶西平王之女,要与西平王强强联姻之后,他与父亲当下决裂,他料定她是他的软肋,当父亲要置她与死地时,他只好妥协,答应了这场政治上的婚姻。
那日,他听府中家丁说有一个白衣女子在谢府门前停留时,他欣喜若狂,只是,他下定决心,让她不在受任何的苦难,继而,他随意搂抱了府中一个丫鬟从后门走出来让她死心。
她走后,他泪如泉涌,久病不起。
那日,她找他并说自己是净花门的传人时,其实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的容貌改变了,腿也健全了,只是她那双深情的眼眸他毕生难忘。
他欠她的,他拿命来还便是了。
师兄料定她会再次点燃那柱还魂香,所以命双儿故意毁了它的后半部分。
至此,她与他的前半生,路人皆知,他与她的后半生,他一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