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鄉村裏東方紅

圖文 | 王學藝

有些事就那麼巧合,就說國慶節吧,於七八十年代的鄉下人是通常的節日,但一臺嶄新小四輪拖拉機的橫空出世,給國慶節的鄉村陡添了非凡氣氛。

那時的農村還是生產隊,街中間老槐樹枝杈吊着馬車輪轂當上工鈴,春去秋來看着日頭敲響勞作的號令。

清晨,鄉親們喫罷早飯,隊長邁步大槐樹下,伸手摸出馬車輪轂當鈴鐺裏的鐵疙瘩,上工鈴聲飄蕩在茅屋草舍上空。

末了,他抖抖身上打補丁的外套,兩隻胳膊搭後背上,跨開八字步,扯起破竹竿敲裂罐子般的嗓音,衝大街小巷吆喝:“掰苞谷啦、割穀子啦、出紅薯啦。”

沉寂的村子喧囂起來。男人架子車上紮起荊笆,噼裏啪啦扔進鐮刀鏟子,駕轅搭帶叮哩咣噹出門就走。女人擓着荊籃,惦上鐵叉、抓好薯片擦板,一邊埋怨着男人丟三落四,一邊攆着往架子車裏撂。他們一前一後匆匆而去,直奔被金黃染遍的阡陌沃野,集體時代的秋收就此拉開序幕。

記憶起鄉村農耕與人力密不可分,鮮有機械進入視野。金九銀十的原野大地白天人歡馬叫,男女老幼滿頭大汗,累累碩果一車車運出田間地頭,堆滿庭院,鋪平曬場。夕陽西下,暮色籠罩的村莊炊煙四起,人們拖着疲憊的身軀燒火做飯,喫完早早休息,養精蓄銳迎接明天新的勞作。

年年歲歲秋相似,今秋特別不尋常。

“突突突……”大約後半夜吧,村裏突然響起機器巨大的轟鳴。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筆直的街道,在點油燈照明的鄉下顯得格外刺眼。

“咱們的東方紅買回來啦!”父親是集體會計,孩子的我跟他席地睡在敞開的堂屋大門地下。朦朧裏只覺得他一個打挺起身,衝大門口閃過的雪亮燈光追隨出去。意識模糊的我不知什麼情況,揉着惺忪睡眼爬起,緊跟父親匆忙的身影。

拖拉機是當時鄉下人嚮往的東西。在他們心目中,東方紅就是拖拉機,拖拉機就是東方紅。很早就聽大人們閒聊,有年鄰村有臺東方紅拖拉機耕地,引得方圓十里八村的鄉親們去看稀罕。不過這東西會跑沒方向盤,技師坐駕駛室裏,雙手不停推送幾根鐵桿子,那樣子要多神氣有多神氣,讓不少鄉下人羨慕不已。

東方紅是絡腮鬍子的堂哥開回來的。我也鬧不明白平常愛捉魚打兔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務正業的他怎麼一下子就會開拖拉機了。

東方紅停在他家院子裏,不過這是四輪方向盤式的,不是那種鏈軌大傢伙。夜半驚醒的鄉親聞訊頂着滿天星斗,陸陸續續聚集圍觀。堂哥進屋點一盞煤油燈端出,小心翼翼放在拖拉機頭上。

剎那,一片通紅映入大家眼簾。

這是屬於自己的東方紅,不再是偶爾豔羨的夢。有人伸手要摸摸,剛觸到車身,只聽見二狗急忙說:“別胡摸,摸壞了咋辦!”

嚇得摸的人趕緊縮回了手,引來大家一陣笑聲。

堂哥的弟弟學明初上高中,他湊近彎腰瞪眼,念着車身側的幾個大字“洛陽拖拉機制造廠”。

春來慣常吹牛不打草稿,他接口說:“前年我去洛陽,路過東方紅門口,乖乖!幾裏大的院子排滿拖拉機,那大東方紅房子那麼高,這輩子你們都見不着那陣仗。拖拉機出門的時候,幾十上百輛一拉一大溜,路上的紅色眼瞪到疼都看不到頭。”

怪的是這次沒人再和他擡槓,覺得此刻一圈人還真信了他。

在人們衣着灰白藍綠裝束的時代,這一抹紅的確異常耀眼,此情此景鄉親們心目中應是大地上東方紅一片奔騰,似一首首嘹亮的歡歌唱響四面八方,暢想着豐收的希望。

突然,學明哥大眼一亮,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咱這東方紅有意義,明天剛好國慶節,這可是我們最好的兆頭。”

煤油燈影裏滿臉黝黑的堂哥呲着雪白牙笑了:“中,一會兒東方紅了開進地裏讓它突突起來!”

千年農耕社會的中國鄉村,沒有哪個時代如今天飛速進步。彈指一揮幾十年,犁耬鋤耙無不被機械化替代,釋放出大量人力資源,鄉下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景象一去不復返,夢寐以求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早已不在話下。朝氣蓬勃的新生代在城鄉各行各業大顯身手,在燈火輝煌的繁華都市安居樂業,共享國家文明進步的巨大成果。

每年的國慶節,總勾起我小鄉村裏的東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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