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2)

海波的家位于朝阳村最北端,紧邻自然保护区,这也几乎是汽车能抵达的最深处。海波年轻时曾是一名猎人,时常在山里一跑好几天,对附近的植被、地形、活跃的野生动物都了如指掌。随着近些年自然保护工作的进展,海波也完成了从猎人到自然保护工作者的转型。除了养蜂外,他还和村民一起成立了朝阳村自然保护中心,和山水这样的机构有许多合作。猎人的技能在保护区山林巡护中也大有用处。

如今,海波和巡护的村民每个季度要上山一次,一路上观察兽迹、清理猎套、查看更新野外红外相机,并做好记录。第二天,我们一行人便跟着海波和其他几个村民一起上山,完整走一趟巡护路线,体验一下自然保护的日常工作。

出村不远是大片的厚朴树,它的果实可以入药,是村里主要种植的经济作物。组织活动的吴同学告诉我,过于密集的厚朴对生态也有破坏,厚朴的叶子很大,遮挡了低处灌木的阳光,掉落的叶子铺满厚厚一层,对土壤也有影响。这小小的知识点背后正反映了乡村经济发展与自然保护之间的矛盾,究竟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达成平衡,仍有很多争论。

沿着左溪河一路向上,溯溪过程自然有人落水,不过这个时节的山泉水还是挺舒服的。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滩中,我们用泉水焖了一锅土豆豆角饭。我尝试了一把砍柴,对于萌新来说,准确砍中同一个位置真是不容易。大锅烧出的饭配上泡菜和烤玉米,真的香疯了!山泉边的午后阳光,也颇适合发呆或聊天。

吃饱饭继续赶路,我们走过一片蜂场,便进入狭窄的密林深处。周围的植物几乎全部变成了竹子。在一处泉水边,大家见到了第一个野外的红外相机。我们这么多人走在林中,动静很大,基本不可能见到野生动物,但红外相机里有很多它们的踪影。

红外相机通常放置在动物喝水的地方或动物足迹交汇的地方,绑在树上,一旦周围有动静或监测到生命体热量,便会开启拍摄。海波稍微检查了之前拍摄的情况,给相机换上新电池和存储卡,取下的卡标上时间和位置,回头再对其中的照片和视频进行整理。一旁的村民党哥趁这个间隙,一溜烟地爬上树,动作之迅捷让我们惊呼。只见他将枝干猛的摇动几下,枝头的四照花果便纷纷掉落下来。这果子红彤彤的,长得像荔枝,实际上是一簇小果长到了一起,方便鸟儿一口吃下带走更多种子。四照花果在山里很常见,算不上好吃,果肉有点硬,我们主要是吃个新鲜。

继续上山,竹林越来越密,不见天日,脚下的路也渐渐消失,遇到陡坡还得手脚并用往上爬。但这种路对于海波他们毫无压力,看上去没有路的密林,往哪个方向、怎么走,这些巡护员都门儿清。

一路上我们看到了野猪打滚的泥坑、羚牛的蹄印和毛发,还捡到了大熊猫的便便。大熊猫吃的是竹笋,拉出来的粪便依旧是竹笋状的,里面的竹叶还清晰可见,甚至能闻到竹子的清香。足见大熊猫的消化系统是有多弱了,所以它们真得吃个不停才行。山里的兽迹相当多,但对于还得小心翼翼爬山的萌新很难察觉到,而老练的巡护员都拥有敏锐的眼睛,一根不起眼的毛发也难逃他们的视线。保护区巡护真的是一项需要感官全开的工作。

在山梁上休息的时候,旱蚂蟥和蜱虫开始纷纷进攻我们。我是第一次见旱蚂蟥。党哥捉住它,放到一片叶子上。蚂蟥没吸血的时候,瘦得跟火柴差不多,当人把手靠近它时,蚂蟥就拉长身子,准备往人身上跳。在山间旱蚂蟥数量多的地方,必须得长裤长袖,包裹住皮肤,要不然真是防不胜防。山里蜱虫也很多,但好在这里的蜱虫不会引发致命的森林脑炎。

除了兽迹外,山里最常让我们惊叹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蘑菇了,前几天的雨让各种菌类一下子冒了出来,不乏颜色和形状都很奇葩的。下山路上我们还见到了水晶兰,这是一种没有叶子的腐生植物,通体晶莹雪白,不依赖光合作用,像林间的小精灵。捕捉到一株开花的水晶兰让吴同学高兴坏了,毕竟这种矮小的植物并不多见,而且很容易被人忽视。

回到村里,我们开始看红外相机之前拍的影像。野猪出镜率最高,常常一家好几口一起行动,川金丝猴也日常成群结队,此外,羚牛、小麂、黄喉貂、红腹锦鸡及各种雉也时不时出没,当然还有憨憨的大熊猫,出场时总能引发惊叹。秦岭地区的物种极为丰富,光全国重点保护动物就有 100 多种,在保育工作者的努力下,许多种群近些年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复。但保护区边缘的村庄如何生存、发展,又如何通过更好的方式利用山林的资源,让更多人理解自然,仍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这也是海波和吴同学正在尝试做的事情。

我想起多年前读过的《沙郡年记》,当时很激动,但终究缺乏实感。直到今天,实地走一趟巡护路线,我对自然和野地才有一些粗浅的了解。人类社会的迅速发展,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很多面貌,甚至自然保护也成了人所定下的一种伦理。但人类之外的世界到底如何,大概还是得用身体来实际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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