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魚，我多想和你換一雙腳
我買了整整十盒德芙巧克力，滿滿一大袋子，看起來樣子極其滑稽，但是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阿魚看到的時候，張大了嘴巴。
蘇水，超市促銷嗎？買這麼多，太嚇人了吧？
十盒都不夠你半個月吧？我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徑直走進她的房間。阿魚的頭髮亂七八糟的，臉上還有一層油垢，眼神有些迷離，穿着長長的吊帶裙，黑色白花，腳上是一雙厚厚的極不相稱的白色棉襪。我假裝看不見。
我一直都愧疚於她，我多想和她換一雙腳，一隻也可以。
真的，腳對於男人來說真的不重要，只要能夠行走，不管何時它不是一個男人炫耀的資本。
可是它對於阿魚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永遠都是厚厚的棉襪，一雙不露腳趾的鞋子。我曾見過阿魚洗澡的時候，都是穿着襪子的，那個時候我在門外哭了好久好久。
如果不是因爲我，阿魚不會時時刻刻對她的腳耿耿於懷。是的，我把責任歸咎到我的頭上，我欠她的。就像這次的事，我沒有覺得對不起花奴，也沒有覺得對不起於麗麗，還有給予我厚望的父母，我唯一覺得有愧的是阿魚。
因爲只有她對我是無所企圖的。阿魚的腳是一次意外。可是她一直以爲是上天的不公，她不知道是因爲父母的不公。在我兩歲的時候，阿魚才幾個月。炎熱的夏天，母親帶着我還有阿魚去山上打柴。母親把我和阿魚放在地上，蹲下來看着我，輕聲地說道，阿水，千萬不要亂跑，媽媽就在這附近。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母親的身影一直在我們看得見的遠處上下竄動，阿魚被簡單的布塊包裹着，一無所知地仰躺在我身邊，兩隻小手小腳直指天空，不停地划着，嘴裏咿咿呀呀地叫着，好似很開心。
那個時候的快樂一定是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僞裝的。旺盛的雜草呼呼地吹動，黑色的羽翼的鳥兒偶有停歇在黛綠的松樹枝上。天空藍的透明，矮矮的草堆裏，會看見白色或棕色的兔子竄來竄去。
母親低頭埋進草叢裏，幾分鐘會站起身來，回頭有眼神查看我們。夏天是蟲蠅野獸出沒的高峯期，母親一定知道的。敏銳的眼睛在很遠的地方就發現了一條細細黑色的蛇，並沒有惡毒地吐着蛇信子，只是緩緩蠕動。
母親像一隻受驚的鳥雀，肅殺的表情，飛快地躍到我跟前，抱起我忙往前跑。母親當時和父親說起這些的時候，聽者和訴說者從未覺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母親抱起了是一個兩歲的孩童，已經會走路的孩童，丟下的是還在襁褓裏咿咿呀呀咬着手指的嬰兒。阿魚註定一生都不得到公平的愛 。
那條黑色的蛇原本並未注意到我們，被母親驚嚇過後，臨走前咬住阿魚粉嫩的小腳緊緊不放，阿魚劇烈地哭喊下來，乾淨而洪亮。
母親這才意識到阿魚還在危險中，回去再抱着阿魚的時候，阿魚的腳已經迅速腫脹起來，充斥着紫色的血液。我常常在想如果是現在，阿魚會不會完好，不會從小就失去一隻腳趾。
它對阿魚來說太重要了，這麼多年誰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其實也沒有必要提起，它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了。不影響走路，穿上鞋子她就是一個正常人。所以母親從未覺得虧欠阿魚。
蘇水，餓了嗎？阿魚打破我的回憶。在想什麼呢？
呵，我在想現在大約沒有幾個女孩是真心喜歡如此甜膩的巧克力食物吧？我立馬接上阿魚的話題。
那是因爲她們沒有體味到巧克力甜膩後的糯滑，很純粹的味道，心情會變得愉悅，也不會擔心餓。阿魚朝我眨眨眼睛調皮地說道。
嗬，瞧你把巧克力說的，我也想吃了。我實話實說。
蘇水，你等着，我給你去做鯽魚湯。阿魚敏捷地鑽進廚房，乒乒乓乓地忙活起來。磨砂的廚房門隔離了油煙味，只聽得滋滋的聲響，還有阿魚雀躍的身影。何時，她竟是如此快樂？
很快阿魚就從廚房裏端出一大碗魚湯，我詫異極了。乳白的湯汁浸潤着不大的鯉魚，上面撒了一把小蔥，煞是好看。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這個的。我擡頭髮現阿魚的臉上漾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像兩朵潔淨的梔子花。
不告訴你。這個阿魚狡猾極了，越來越神祕。我搖搖頭，拿起勺子，舒心品嚐起來。陽光覆在背脊上，所有的不愉快開始消退，心一點點地沉澱下來。
居然有奶香？
放了一點牛奶，美容哦！阿魚笑道。
嗯，嚐到最後有一點點苦味。我認爲着淡淡的苦味妙極了，以爲又是阿魚放的另一味食材。
是嗎？阿魚忙從我手裏奪過勺子，喝一口，細細驗證。
還真有些苦味，失誤！我不太會清洗魚肚，不小心把魚膽弄破了。可是我洗了很多遍，以爲不會有苦味了。阿魚皺着眉，有些惋惜。
我拿起勺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起來。魚膽破裂，膽汁是無法洗淨的。就像很多事，彌補並不是有用的。
我擡頭看着阿魚，故意拉長音調，阿魚的樣子很沮喪，有些不忍。但是這淡淡的苦味妙極了，如果缺了這一味，就不算美味啦！
真的？阿魚還是不肯相信。
不信你可以做給你的小男生嚐嚐，以驗真假。我真心提議道。
他以爲我不會做飯，我從未給他做過飯。阿魚坐在牀邊，神情恢復冷漠，安靜地說道。
阿魚，你真殘忍！我實在是替她的男朋友打抱不平，忍不住責怪。
嘿嘿，那是不是像一隻春天發情的公狗一樣，見一隻母狗就衝上去，然後種下後代，最後四處都是我的兒孫，這樣才叫仁慈呢？
我和阿魚抱在一起大笑起來。